我夫君是重生回来的
大人救命!女主她只想苟且偷生
最近,我觉得我的夫君有些不太对劲。
……他对我实在太好了。
这事不怨我贱坯子啊,要知道他之前根本不想娶我,为了这个直接拒绝了我哥送到府上的旨意,并拂袖而去,当然后面未遂。
成婚当天更是臭着一张脸对我说:
「我陆离璋这辈子都不会碰你!」
呵呵这当然也未遂了,不过这未遂是因为我下了药。那晚之后他还骂我,说我放荡,说我不知廉耻,还说我「毁了他清白」。
就在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件,我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也不能原谅我的事情。
没想到第二天起来,他却坐在我床边,对我说:
「琤琤,喝药了。」
01
毒药,绝对是毒药。
但是看着一大早就白衣俊美,玉树临风的他,我还是含泪张口喝下。
「璋郎,这是你第一次给我喂药喝。」
他怔了怔,不知为何眼里闪过一丝痛楚,把头微微偏过去:
「琤琤。」
「别叫我璋郎。」
哦也是哦,我贪婪地看着他的美色,连连点头道:「夫君,夫君。」
毒药算什么。
我公主府有着陛下御赐的魂转丹,不论陆离璋给我灌下什么虎狼之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给我从阴曹地府里拉回来。
我坐在床上安心地等啊等啊,等了半天,我居然没什么事!!肚子也不疼,头也没花,我目瞪口呆抬起眼看他:「这不是毒药?!!!」
「这怎么会是毒药,琤琤。」他轻蹙着眉看着我,又怔了怔,轻声道,「你方才以为这是毒药?」
「以为是毒药,你还要喝下?」
「这毕竟是你第一次喂药给我喝。」我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是啥我都得喝下去啊!除了屎。」
往常我说这种话,陆离璋肯定要骂我粗鄙,说我登不得大雅之堂。
可是这次,我等了很久。
他都没有说话。
我抬起头去看。
陆离璋的眼神仿佛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回过神来。
然后,他说了一句我差点怀疑自己耳朵瞎了的话:
「琤琤,这辈子,我不会再负了你。」
嗯???嗯???
这是陆离璋吗!!
我惊愕地抬头看他,他眼里却情深似海,低眸看着我,很是认真。
这辈子又是啥……啥意思啊?
但是陆离璋真好看啊……除了上次发誓绝对不要娶我,这辈子我都没见他对我这么郑重其事地发过誓过。我傻笑着说:「好啊。」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扶着我的肩膀让我慢慢坐起,他说:
「走吧,琤琤。更衣。」
「我们去见陛下。」
02
坐在马车里的时候,我心里想,他果然是为了白心陆来哄我的。
白心陆,是他青梅竹马长大的小姑娘,父亲是四品官员,当初知道陆离璋要娶我,还哭着跪在陆离璋面前,请求宁愿做妾室,也要完成和陆离璋长相守的心愿。
现如今,她父亲犯了罪,白心陆就成了罪臣之女。
他为什么要带我去见皇兄。
答案只有一个,为了白心陆求情。
我抬眼望向陆离璋,他今天出门,换了一身紫色品服。
仙鹤图样攀着他的胸前,指向他白皙的脖子,联珠团窠纹滚在袖子上,无端滚出几缕风流意味。
真好看啊……
左相倾城,无故风流。
这种民间俚语,真不是虚的。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微微垂下眸子,笑着问我:「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连忙摆手道,「好得很,就是……」就是夫君你太温柔了,我有点不习惯。
陆离璋之前讨厌我到都不愿跟我坐同一辆马车,即便一乘,下了车还要更衣,现在看来他是把自己的原则给忘了。
我不禁思忖,是不是昨晚我做得太过火,把个陆离璋都气得失忆了?还是脑子烧坏了?
还是说,为了白心陆,他竟能做到这种份上?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
猛烈的停顿一时收不住力,冲得一直伸着脖子侧头看陆离璋的我不由自主「哎哎哎」叫着往后倒,正要磕到马车壁上的时候,一只手稳稳扶住了我的头。
他的气息在我脸上轻轻扑来:「琤琤,没事吧?」
他长长的睫毛在我脸上扫啊扫啊,都快扫到我心里去了,这我能有事吗!!
我坚定不移地说:「有事。」
此时不有事,什么时候有事!!!
「必须要夫君抱着,才没事。」
天,天,陆离璋居然笑了!敢信吗!
我之前这么做,不被他拍死我也得提防着被他冷哼冷死,他现在居然一把捞起我,贴着我的鼻子说:「那,为夫就这样抱着琤琤。」
真的。
如果不是我马车的帘子猛地被人揭开了。
我能这样在马车上待一辈子。
03
拉开我帘子的人是安阳郡主。
这个老扑街,跟我是死对头了,她爹,也就是我皇叔,明明是个爽朗大气的男人,偏偏生了这么个刁蛮女儿,总喜欢和我作对。
果然她一看我挂在陆离璋脖子上就开始尖叫:「顾琤你要不要脸!」
「要啊。」我躺在陆离璋怀里,得意洋洋地朝她抖了下眉毛,「我跟我夫君光明正大,蛇鼠一窝,情投意合,狼狈为奸,轮得到你这妖怪来指手画脚?」
安阳气得跺脚,对陆离璋叫道:「左相大人你看她!!」
陆离璋抱着我,还没有放下,慢条斯理说:「娘子说得对。」
娘子,娘子。
陆离璋叫我娘子哎!!!
我痴迷地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漆黑的眼、高挺的鼻、丰润的嘴唇,看着这张嘴唇还带着一点诱人的光泽,这嘴唇缓缓吐出几个字:「安阳郡主,你失礼了。」
安阳一愣,眼圈迅速一红,小声嘟囔道:「左相,你居然说我?」
要知道,安阳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她爹,也就是我皇叔,为人正直不阿。
陆离璋向来清高,但是给了她爹几分薄面,从来不肯对安阳说重话。
安阳从小就和我一起暗恋陆离璋,我们俩争风吃醋好几年,每每陆离璋都是只帮她,不帮我。
眼看着安阳在原地无法接受事实,几乎抽成鸡爪疯,我好心地提醒她婢女:「没治了,就地埋了吧。」
安阳狠狠瞪了我一眼,又红着眼睛看着陆离璋,半天才撂下狠话:「顾琤你这个妖女!别高兴得太早!
「你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看你穿成这样,等会等着死吧!」
04
今天?
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探出头去,才发现今天皇宫面前真是热闹,来了许多马车,王公贵妇身着品服,迤逦而下,还有一些外国使臣,从各种各样奇怪的坐骑中,穿着各色礼服翩翩而至。
就连刚刚的安阳,也是一身郡主品服。
太后回宫,万国来朝。
太后回宫,万国来朝???
完了完了,被陆离璋的温柔冲昏了头脑,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我??我??我穿的啥!!我临出门挑了件桃红色梅花纹袍,还配了个半露肩膀的妖妖艳艳粉色金丝绣花长裙,临出门觉得自己美若天仙还喜滋滋的,这要是被我那古板的母后看见,不得活生生把我皮扒了!
我求助地看向陆离璋:「陆陆,出门的时候,你怎么不提醒我?」
陆离璋在我发间轻轻一吻:「琤琤喜欢就好。」
「为夫不想约束你。」
他的眼睛温柔如海,没有半点担忧。
是啊。
我还以为是陆离璋改变了。
这个时候我要是出丑,陆离璋跟我和离的计划,才能更有利地进行吧。
我不怕成为笑柄,反正我名声本来也不好听,但看着他望着我的双眼,我在他的瞳孔里找我自己,想到今天过后,或许再也见不到他。只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缓缓摩挲:
「……但是,为夫给你带了另一套衣服。」
「琤琤等会先换上,再上去,可好?」
05
我小的时候,就很怕太后。
我和我哥,也就是当今陛下,都不是太后生的,我们的娘是父皇最宠爱的宸妃。记忆中娘是一个很温柔,也很「无礼」的人。
但是,她去得早。
而太后是大家闺秀出身,前右相的嫡出女儿,从小就十分重礼教。
我从小被我娘胡养惯了,后来又被送出宫去,在成玉观静慧道长膝下过了几年。静慧道长生性淡泊,认为人之天性不可压。任由我在山间胡闹了好几年。
后来,我回宫送到太后面前的时候,因为「不成体统」,已经被训斥过多次。
所以,我站在她面前的时候。
……仍然感到一丝腿软。
太后从中殿缓缓而来,扶着她的钦点太监李福寿一路走来,在路过我的时候,脚步略停了停。
「今天,倒是懂了些规矩。」
她脸上终于带了些满意的笑容,扶着李福寿渐渐远去:
「看来,嫁给左相,还是让你进益了些。」
远远地隔着人群,我看见安阳又瞪了我一眼。
我心情大好地朝她做了个鬼脸,气得安阳一跺脚,估摸着正巧踩在了她旁边那位贵妇姐姐的脚上,那位美丽的贵妇姐姐忍不住叫疼出声,在安静的大殿中一圈圈回响。
太后微微侧过头去看,眉毛微蹙:
「安阳,你又在调皮了。」
「你姐姐都进益了,你怎么还是这么莽撞!」
安阳气得眼圈都红了,但又不敢说什么,只能咬了咬嘴唇,道:
「是,太后。」
该说不说安阳生气的样子我太爱看了,从小到大她可气了我无数回了,每次我想回击,她就会扯着嗓子喊:「你是姐姐你是姐姐你是姐姐!!!」
为什么会有大的必须让着小的这种奇葩规定!我以后生了小孩绝对不这样,但很可惜,我的父皇没有这样的觉悟,所以每次我都被迫让着这个比我小!一!岁!的小坏蛋。
我听见陆离璋在我身后轻轻笑了声,道:「娘子,何故笑靥如花?」
笑靥如花……笑靥如花……
我傻笑着说:「没有没有,不敌陆陆你笑靥如花。」
他怔了怔,失笑出声。
「左相。何故发笑?」
此时群臣到齐,各个礼节都已完成,大殿气氛稍稍放松,我皇兄歪在龙椅上。
陆离璋面色不改道:「微臣正与夫人逗乐。」
「哦,是吗?」
我皇兄饶有兴趣地坐起,又蹙眉问:
「可朕却听闻,左相昨日内宅生事,鸡犬不宁,直到半夜,都有纷争。」
「可是真的?」
……皇兄,我求求你,你可闭嘴吧,别再给我把忙帮倒喽!
我往前一步,正要开口打断解释(主要是打断)时。
一只手,从身后伸过。
拉住我的手腕。
这手稳稳地牵着我,线条利落,玉骨隐隐,手的主人将我扯到身后,上前一步,深深一揖,才抬起头正色道:
「陛下,是微臣考虑不周,与琤琤无关。」
「微臣以后,定当对琤琤不离不弃,相伴相依。」
06
大殿一片安静。
人人鸦雀无声。
毕竟,左相认错。
还真的是头一回。
在这片寂静中,皇兄悄悄朝我递了个眼色,从这眼色里我看到他说:行啊顾琤,把左相都收服了。
我也朝他悄悄递了个眼色,意思是: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但我是哪个环节征服了陆离璋的啊?
是我今天穿的那身桃红色轻纱?不对不对,睁眼开始他就对我这样了,还是我一巴掌把他的白月光白心陆打了?不不不,他今天没掐死我都是我命好。
难不成是今早上我喝那碗药时候说的话??
那我怎么感觉这药喝之前他就对我不错呢!
我冥思苦想,却百思不得其解,只感觉陆离璋突然把手从我手腕上放下,与我十指相扣,在我耳边朗朗开口道:
「陛下。」
「微臣,宋明公主情深义重,蕙质兰心,微臣无以为报。」
「特向陛下要得一赏。」
皇兄也是微微一怔,看了我一眼,才往前一倾,道:「左相想要何物?」
讽刺,刚刚说的绝对都是讽刺。
休书,这回要的绝对是休书。
我把眼睛闭得死死地,只听见陆离璋在我耳边斩钉截铁,一字一句道:
「臣求陛下,赐微臣玉璋。」
07
一直到出宫门的时候,我脑子都是嗡嗡的。
我大丞王朝,即便是公主驸马,只要身居高位,也是有纳妾的权力。
譬如前朝的司马将军,由于战功赫赫,忠君爱国,即便娶了我的姑母长安公主,也纳了两个小妾,一个平妻。
但是,如果皇帝赐下玉璋。
那么,终其一生,驸马都没有纳妾的权力了。
我一边走,一边怔怔地看着陆离璋,不小心撞到了柱子上,疼得我嗷嗷叫,陆离璋担心地握住我的手:「琤琤,疼吗?」
我龇牙咧嘴地捂着头:「我靠……居然不是做梦……」
他轻笑道:「怎么会是做梦?」
说实话,说这是梦都轻了!我哪儿敢做这种美梦啊!我梦里都不敢想这些事儿啊!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陆陆,你是不是在发烧?你现在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无奈地看着我:「琤琤,我看上去像是脑子不好吗?」
说实话。
有点像。
他看出了我的怀疑,扶额道:「琤琤,为夫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我小声说:「不值得。」
他怔了怔,哑然失笑:「好,好。都是为夫的错。」
「为夫以后一定多做好事,让你相信为止。」
老天爷,老天爷。
这要是个梦,你就干脆让我死在梦里吧!
我双手合十向天祈祷,看得陆离璋一愣一愣的,就在这氛围一片大好的时候,一个难听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打断了我们。
「站住!陆离璋!」
好家伙,真是想谁谁到,我这本事,早知道想财神爷了。
刚刚提到的司马将军的儿子——小司马将军司马朝,现在就从身后气势汹汹地追来。
他怒气冲冲而来,拿着一柄剑,还没拔出来,就迫不及待地指着陆离璋,怒斥一声:
「陆离璋,你站住!」
「你是不是把心陆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了??」
08
我好心提醒他:「大哥,你拿的是剑鞘。而且我们早就站住了,压根就没走。」
「住嘴,丑八怪。」他狠狠瞪我一眼。
嘿呀!这下我遭不住了,说我蠢我都认,丑???我丑??我长得这么美,你说我丑?!
我的脏话还没说出口,司马朝已经将眼神转回陆离璋,道:
「心陆为了你,几经死里逃生,甚至只为求你一个妾位。」他望着我和陆离璋相握的手,几乎目眦欲裂,「你居然,居然为了她,主动求得玉璋!」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放你妈的屁!」我站出来叉着腰指着他大吼,「我夫君是不是男人,我最清楚了!怎么,你想亲自试一下?!」
他不可理喻地看着我:「粗鄙乡妇!」
陆离璋忍不住在身后「扑哧」一声笑出声。
司马朝不敢置信地瞪了陆离璋一眼,恨铁不成钢道:
「心陆已经被我接到我府上,昨日过来心如死灰,今日便病重了!你若有点良心,就来我府上接走。」
我正想开口顶嘴,陆离璋突然伸手一把拉住我,朝司马朝施施然道:
「陆某的事,就不劳司马将军费心了。
「至于白姑娘,跟陆某更是毫无关系。」
「我早知道你是这种无耻小人!」司马朝目眦欲裂,「可怜心陆来之前还劝我,说不要为难你,我呸!」
他上前一步,正要再说些什么。远远地,身后起了一阵喧哗,一个声音长一声短一声地急促喊道:
「将军,将军!」
「将军——!!」
尘土飞扬里,司马朝的小厮从远处急急跑来,还没站稳,匆匆朝我们一揖,才对司马朝焦急道:
「将军,回去吧!白姑娘她……老夫人现在很生气,还在等着您呢!」
出了啥事我没听清楚,只看见司马朝听了之后脸色一变,朝我们冷哼一声,道「今日算是便宜了你们」,又撂了几句狠话,就转身匆匆离去。
一直到司马朝走,陆离璋都没有说一句话。
我也冷哼一声,叫来了我的小厮:
「那什么以后给我防着点司马朝,不允许这个人靠近我的陆陆,还有我三米内!」
「别担心。」
陆离璋扶住我的肩膀,道:「他不是坏人。」
「他不是坏人谁是啊。」我心疼地揉揉陆离璋的脸,道:「他刚刚都拿剑了,你又不知道他以后会干出什么事的。」
陆离璋轻轻一笑,在我耳边道:「我知道。」
09
接下来几天,我过得那叫一个神仙日子。
陆离璋对我出乎意料地千依百顺,或者说是妇唱夫随。
我往东他往东,我往西他往西,甚至有一天我不小心当着他的面放了个屁,他却抬手叫来了我的丫鬟明月,道:
「最近公主肠胃有些不适,告诉厨子,府中饮食清淡即可。」
明月跟着被他的态度十八弯吓了个半死,还隐晦地表扬我,说我厉害。说我牛逼。
可我什么都没做啊。
莫非,是我新买的胭脂起了作用?
我抬手让东街胭脂铺的掌柜给我把之前买的胭脂一口气又买了一车,结果陆离璋说什么,他说:
「娘子天然去雕饰,自有美态,无需这些庸脂俗粉用以妆点。」
这回明月不夸我牛逼了,趁着陆离璋不在,她恭恭敬敬地跪下给我上了一盏茶,然后冒着星星眼问我:
「公主,您是怎么收服左相大人的?能不能教奴婢一点,奴婢,奴婢想……下回在司马将军面前……」
我:「……你是什么时候看上那个娘娘腔的?」
明月跟了我这么多年,没想到居然喜欢上我的冤家,可见重色轻主。
我非但没有教她怎么钓凯子(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还顺手罚了她两个月月银。她哭唧唧地跑了,过一会又红着眼跑过来,福了福,道:「上回公主出行,奴婢没有跟随,刚刚听松照说,原来司马将军给了公主难堪,这种人奴婢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我感动不已,免去了刚刚准备要她扫茅厕的想法。
她又抬起头对我说:「奴婢发誓,等公主和左相大人以后生了小孩,奴婢再嫁人!」
10
我愁。
要说人这东西呢就是得陇望蜀,吃着盆里望着锅里。我和陆离璋现在狼狈为奸、情比金坚,但是我俩……
……却没圆过房。
虽然说之前有且只有一次,而且记忆并不美好。
但这不是最近陆离璋的态度给了我这个狗胆,让我开始想入璋璋璋璋璋……
「相公。」
我倒在床上,托腮望着刚从门外走进来的陆离璋,笑眯眯地唤道。
他在茶桌面前坐下,顺手拿起一卷书,从书的缝隙里挑眉看我:「嗯?」
我:「……啊那个,你觉不觉得,我今天这个衣服,好像有点问题?」
他的目光顺着我的手转到我穿着的浅绿纱袍:「什么问题?」
我诚恳地道:「它有自己的想法。」
「嗯?」
我严肃道:「它特别想敞开。」
我从来没见过陆离璋笑喷过。
他白玉的脸庞都弥漫上一层淡淡的粉色,长长的睫毛眯成可爱的弧形,天呀,陆离璋笑起来怎么这么好看!!
我有些郁闷道:「真这么好笑么?」
他的脸上尤带春色,颔首道:「琤琤可是无聊了?」
无聊,无聊。
我确实有点无聊。
我的身体也有点无聊!
我不高兴地趴在桌子上,无声地向他抗议我的不高兴,他却越笑越高兴,好像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他突然想起什么事一般,对我道:「琤琤。」
「今日可是四月十五?」
我怔怔地点头:「是啊。」
褐色的阴影攀上我的脸。他身上淡淡的桂枝香气盈满了我的鼻尖。
我看见他走到我面前,俯下身子,对我说:
「为夫带你去个地方。」
「可好?」
11
成婚之前,我幻想过无数次和陆离璋出去玩。
我想玩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从小静慧道长就说我是成了精的猴子,闲不住,未出阁的时候我还是满世界乱逛,反而出了阁,我却再也没有出去玩过。
陆离璋没有叫奴仆跟着,只是拉着我的手,像做贼一样从前门溜了出去,明明是光明正大的长公主和左相,我们却蒙着脸。
他带我吃臭豆腐,还给我簪上路边小女卖的玉兰花,给我转风车,一边跑一边回头问我:「琤琤,好玩吗?」
好玩,当然好玩!!!!
陆陆这戴着面纱都倾国的脸……说真的,我没有流鼻血,算我定力高。
虽然没有玩到陆陆本人有点可惜……但是这样的日子,也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啊!
他笑眯眯地背手对我道:「今日你想玩什么。
「所有的一切,为夫买单。」
啧啧啧,陆离璋真是个小气鬼,这小摊子上的东西能要多少钱啊。
但我还是特别高兴,笑眯眯地回答他:「夫君真好!!」
街边的小摊贩都听到了陆离璋的豪言壮语,知道我们两是大主顾,纷纷朝我招手:「小娘子小娘子,你看看我们家的簪子,我们家簪子可好了!」
「小娘子小娘子,还有我们家,新做的牛舌糕,味道是整个京城数一数二的!」
「还有我们家的面具!」
有一个胖大娘也笑眯眯地朝我招手:「小娘子,看看我们家新开的花儿,买一朵簪上吧。」
她的摊位上放了好多新鲜的花,比刚刚卖花小姑娘的品种还全。
有蓝色的大绣球,还有明黄的蔷薇,都沾着露水,看上去含苞待放,美丽得不得了。
我拿起一朵大红色的牡丹花,笑着对陆离璋道:
「陆陆!你看!牡丹!」
「我左边带着玉兰花,右边就插这朵牡……」
「别碰它!!!」
几乎是同时。
一阵风,在我耳边旋起。
「啪!!」
手上传来闷闷的疼,这一掌太用力,火辣辣的感觉迅速从手掌上弥漫开。
我惊叫一声,手上的牡丹花「啪」的一声,随之掉在了地上。
我惊叫道:「陆陆,你干嘛!」
他没有回答我。
他伏在一旁的花桌上大口大口喘气,抓着桌子的手,都青筋暴起,好像……好像看见了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我刚刚爬上心头的委屈一下都给吓没了,只顾着跑过去抓起他的手,心疼地问道:
「陆陆,你怎么了?」
他的眼神一阵涣散,仿佛还没回过神来,只抓着我的手胡乱地说:
「别戴!
「别戴牡丹花!
「别戴!别戴牡丹花!!」
我第一次看见陆离璋害怕成这样,心疼得眼泪都一下掉出来了,我抱着陆离璋的头轻声哄他:「不戴不戴!我怎么会戴它呢?」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还在不停地重复着:「别戴,琤琤别戴。
「琤琤别戴!!
「别戴!!!」
我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心疼地跟着他一起骂:
「不戴不戴!!难看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戴的!」
「不戴它,我们不戴它!」
我踩了一脚牡丹花,红色花瓣在我脚下被踩得四分五裂,我说:「陆陆,你看!牡丹花不见啦!」
「没有牡丹花啦!」
他的头久久埋在我怀中,不肯抬起来,我扶着他的手都能感觉到,他的双肩都在颤抖。
我只好拍着他的肩膀,轻轻哄道:「没有啦,没有啦。」
「没有牡丹花啦,什么都没有啦。」
「只有琤琤,琤琤在陆陆身边。」
「琤琤在陆陆身边,陆陆什么都不用怕啦。」
12
我从来没有见过陆离璋这个样子。
他向来冷静自持,甚至对什么事情都看得十分冷淡,但现在他的肩膀却一直在抖。
我把他抱在怀里,不顾人来人往诧异的眼光,更加卖力地哄他:「呸!这什么破牡丹!难看得要死!这一点也配不上我清新脱俗的美貌,恶心!这辈子我都不会戴牡丹!」
良久,他才闷闷在我怀里道:「真的吗?」
「琤琤不会走?」
我感到啼笑皆非,拍着他的肩膀说:「琤琤怎么会走?只有陆陆会走。」
他抓着我的衣袖,几乎是撒娇一般道:「我也不会走。」
我像摸小狗一样摸着他的头:「好,陆陆也不走。」
他这才觉得不对劲,从我怀里伏起身来,欲言又止道:「……你刚刚是在摸狗吗?」
我笑眯眯道:「我在摸我夫君呀!」
周围人哄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陆离璋也有被人嘲笑的一天,幸好他脸上蒙着面纱,不然肯定丢脸死了。
他假装镇定一般站起身来,还舒展了下衣袖。我掏出一枚碎银子放在胖大娘摊上,直接一把拉过他的手,撒丫子就跑。
集市上的人好多好多啊。
我们拉着手,在人群中,朝着前路未知的方向跑去。
风吹过我的面纱,吹起我的发丝,我好像从来没这么畅快过。
我拉着我心爱的人在路上跑,谁也不认识我,谁也不会指着我说:
「长公主,你不合礼法!」
我笑着对陆离璋说:「陆陆,我好开心啊!」
他抓着我的手,把我往后拉,道:「琤琤,你小心点。别撞到腿了。」
我笑得更开心了。说:「我哪有那么蠢!」
然后下一秒,「啪叽」一声。
……我就撞到了腿。
13
陆陆背着我在路上走,道:「我说什么来着?」
我疼得龇牙咧嘴,说:「你就是故意的。」
他无奈一笑,道:「我不是。」
我刚要扯他耳朵,他突然一转话题,笑着说:「前面有个茶楼,落在半山腰,正对着京城,晚上夜景甚是好看,要不要去?」
不去才是傻瓜呢。
陆陆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背起我来一点也不含糊,一下子就走到了茶楼下面。远远的门口小厮看见了他,就连声笑着过来道:
「呦,陆公子,您来啦!」
这里的小厮显然和他很熟,一边把他让进去,一边赔着笑望向戴着面纱的我:
「这位是……白姑娘吗?怎么今天蒙着面纱?」
陆离璋淡淡道:「这是我夫人。」
小厮吓得魂都快飞了,跪在地上连声道「长公主饶命」。
我的心却突然就沉下去了,站在原地不肯动。
陆离璋扯了我两下,我盯着鞋尖,就是不愿意走动一步。
「琤琤。」
他无奈地对我说:
「我从来没带白心陆来过这里,任何人都没有。」
其实他这句话一出口,我就不那么生气了,但是难得见他主动和我解释,我还是假装生气道:
「如果不是经常带她来,怎么会连小厮都以为我是白心陆?」
他轻笑一声,把我圈在怀里,道:「这小厮是之前陆府的下人,后来母病请求出府照料母亲,来了这个茶楼打杂。
「他小时见过白心陆经常来我家玩,自然以为这次,同样还是白心陆同我一起。」
我故意装出一副幽怨样子看着他,看得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把拉住我,学我刚刚在街上说的一样:「好好好,都是为夫的错。
「都是为夫的不是,都是掌柜的不好。」
那小厮在他身后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只是表情非常郁闷,我朝他丢了一锭银子,挑挑眉道:
「下次别认错了啊!」
小厮喜笑颜开,哈腰连声道:「长公主闻名不如见面,长公主心地善良,长公主美若天仙。」
我们来到了楼上的一个小包厢里。
茶楼幽静,连帘子都是竹子做的。
案上的古瓶中插的也不是鲜花。
而是一截枯枝。
记得以前,刚和陆离璋成婚时,他的书房几上也是插着一瓶荷叶。
但我偏偏嫌那荷叶清苦,自作聪明地往里塞了好多山花,惹得陆离璋面沉如铁,还下令让我再也不准进入书房。
这样的陆离璋,仿佛却已经是很远以前的事情。
我望着那枝枯枝,只听见这位被我臆想的本人在我耳边说:
「这个茶楼,是我最珍视的地方。
「我娘亲活着的时候,就喜欢来这个茶楼,她说,这个地方看见的月色最美。能够看见故乡。
「她去世之后,每次我难过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来这里,喝杯茶。」
陆离璋搂着我的腰,我们一起靠在窗边,他对窗外虚空轻声说:
「……娘,今天是你的忌日,我带琤琤来看你了。」
原来,今天是陆陆母亲的忌日。
我也对着虚空喊,我说:「老夫人!您放心吧!我一定会把陆陆养得胖胖的!以后他做什么我都陪着!」
他回过头,望着我,不知为什么,我感觉他眼圈都有点泛红。
他说:「没事了,都过去了,琤琤。」
他又把我圈在怀中,在我耳边轻声道:
「……琤琤今日在府中,和我说什么话来着?」
说什么话?
我一下子不想枯枝了,我想我说了什么话,我说了什么话呢?我说……
「我说我衣服想自己敞开?」我傻呆呆地问他。
陆离璋愣了愣,好像没听清,我的脸却唰地红了,天啦!!!我在说什么!!!我刚刚和陆陆约会,感情稍微好一点,我就这么老色批?!
不对我就是老色批,但是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老色批!!!老色批也要分时候的好吗!!!!
我面红耳赤,却哑口无言,这人生的社死时刻我将何去何从何从何从从……
就在这个时候。
外面的天空,突然「砰」的一声。炸开了一丛丛亮堂堂的蓝色光辉。
是烟花。
不对,这是烟花吗!
这哪是烟花啊!!
这是救星啊!!救星好吗!!!!!!!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把拉过陆离璋的手,貌似看烟花实则挽尊地胡言乱语:「哇哈哈哈,太好看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或或!」
但下一秒,我就说不出话了。
陆离璋的手从身后伸来,一寸寸,缓缓地,收紧了我的腰。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摩挲:
「琤琤,怎么,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他的声音带着三分笑意,在这笑意中,我感到他的鼻息在我脖间呼吸出了炙热的体温。
我紧张道:「陆陆你……」
他把我脸轻轻抬至他面前。
他的睫毛在我脸上轻轻颤抖,扫出一阵难以忍受的痒感,我忍不住想阿嚏,他却一口将我吞下。
他离我这样近。
这是我第一次,和陆离璋接吻。
虽然之前我已经和他……但是残留一线意识的他,即便是敦伦,也不肯亲我一口。
我无力地招架着他,他那么温柔,像怕弄疼我,就连唇舌的进退都是,却又不肯停下,步步紧逼。
我迅速头昏脑涨了,只能蒙蒙地听见他在我耳边轻声道:「琤琤,对不起。」
「你能原谅我吗?」
我原谅他啥?
我已经迷离地睁不开眼,我双手攀上他脖子,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回应:
「天涯地角有穷时。」
「只有相思无尽处。」
这是我背得最熟的两句诗。
然后我感觉他的手又紧了几分,听见他一字一句,对我喃喃低语:
「你的一切。」
「我都会替你拿回来。」
我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轻轻剥开我,一寸一寸,从我的水芙色镶银边外袍,到我的碧色罗裙,再到我的淡金色锦缎肚兜……
他细碎的吻从我眉间滚落到我的脖颈。
他的手在我身上,轻轻摩挲,无比珍爱。
一厘一厘,好像要把我吞没。
在一片温柔的迷离中,我仿佛看见一座弥漫云雾的山海,山如倒伏,向我倾来。
而浪,一次又一次,温柔潮来,步步紧逼。
几乎把我抛进了无边星海。
14
我好像做了个美梦。
这梦美到让我闭着眼睛都能咯咯笑出声。
昨晚我和陆陆……
他被情欲浸透的眼睛,还不断在我面前闪过。连带着湿润的唇、白皙的颈,还有……
我抱着被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惜院外一阵嘈杂声,让我的美梦根本做不下去,也不知道我这公主府是怎么了,明明我还没死,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哭,还有人一声声地喊着:
「长公主!左相!你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怎么忍心什么啊!
我蓬头垢面地一把坐起来,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扶住了我,明月的声音好像从天边很远的地方一圈圈传来:
「公主,公主。
「公主,司马小将军带着白心陆来了!」
白心陆?
我一下子清醒了。
要死,她来这干什么?
15
白心陆看上去像是快死了,脸灰如纸,却依然坚强地站在我院子里。
天哪!!!我发誓我那天晚上可没干什么杀人害命的事情,怎么今天一看,人都像是快断气了??
司马将军也真够司马的,看着人家姑娘都快断气了,还要搂在怀里摆造型,一边摆还一边义愤填膺地朝我喊:
「长公主!你看看你做的好事!这下你满意了?!」
我提醒他:「司马朋友,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上次在街上叫我丑八怪也就算了,现在冲到我府里来发癫,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他更加义愤填膺地道:「我是为正义而战,不论到哪,都只管道义,哪管你是谁!」
我:「是吗?为正义?出于忠,你怀里这个是罪臣之女,应该出现在流放途中。
「你搂着个罪臣之女还好意思跟我说忠?出于孝?」
我往后一仰,明月审时度势地往我头上撑开一把伞,并朝司马朝恶狠狠地抖了抖眉毛。
我懒洋洋地靠在阴凉下,继续道:
「出于孝,你母亲是我姑母,我年长你一岁,是你表姐,弟对姐不恭。
「而你是臣,我是君。
「臣对君不敬。哪来的孝?
「不忠不孝之人,又哪来的道义?」
我平日里并不会说这些话。
每次气急了,就是吱哇吱哇叫骂,结果每次骂完,本来有理,一下子也变得没理了。
周围人从来不看来龙去脉,只会说,哎呀呀你看看这个长公主,肯定是理亏,只会骂人。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却突然开了窍一般。
许是这几天,陆离璋对我的情深。
竟给了我几分安全感。
现在有理有据地跟司马娘娘腔掰扯这些事情,我发现我居然还很有条理。
这个发现不禁让我有些得意洋洋,司马朝显然也是目瞪口呆,一向脑子都不好使的他肉眼可见地迷惑起来,站在原地凝神苦思。
眼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越想越糊涂,越想越糊涂,他怀里原本一言不发的白心陆,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长公主,您……您不要生气,司马将军……司马将军不是这个意思。他不想顶撞您的……他只是……只是不忍见我……」
话没说完,她面如金纸,捂着手帕又开始咳,整个人如风中枯叶,寒风中瑟瑟发抖,见她这样,司马娘娘腔的状态瞬间从凝神苦思变成冲昏头脑,一把扶住白心陆,朝我怒吼:
「长公主!心陆现在已是庶人,请您不要欺人太甚!」
好家伙,这司马还算是听进去了我的话,出于忠孝的考虑,把「你」改成了「您」,骂人的话也更文雅了些……只是这和没改有啥区别啊喂!骂「你」和骂「您」的区别嘛!!
他继续痛心疾首:「……如若被外人得知,您对小小女子都这样不肯放过,对您的声誉也是不利之举啊表姐!」
我:「……我没有你这么蠢的表弟!!」
白心陆从他怀中虚弱地抬起头来:「司马将军,不,您不要因为我和长公主吵架……」
司马娘娘腔心疼地托起她下巴:「心陆,你都这样了,还在替我着想。你就是太善良了,才会总是这样被人欺负。」
我好累,我想死。
身上的疲倦还没消退,腰也是酸得很,连美梦都没做完……
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让我一大早在这看这两个人在这恶心……
「长公主。」
白心陆又从司马朝的怀里抬起头来,望着我虚浮一笑:「我此次前来,并没有恶意……
「只是大夫说了,我身根受损,已经是命不久矣。
「我只想再见陆哥哥一面。」
她倚靠的司马朝这时把脸转了过去,一脸不忍。喂喂喂大哥,刚刚你熊我那个劲呢!!你心爱的人都当着你的面想别的男人了,硬气点行不行,别回回只敢熊我啊倒是!!
不行了,腰真的好酸……
我扶着腰对她道:「我夫君上朝去了,不跟你旁边这位似的,仗着爹有战功每天屁事不干就知道撩妹,他去拼事业了。我先回去睡觉,有时间回聊啊。」
说完,我转身就准备走。
堪堪走出去没两步,身后突然传来「扑通」一声。
司马娘娘腔痛心的声音随之响起:「心陆!你这是……」
白心陆凄婉的声音在身后缓缓响起:「我今日,一定要见到陆哥哥。」
我一怔,顺着声音回头去看。
庭院瑟瑟,秋风阵阵。白心陆跪在地上,双手匍匐,以额点地,再抬起头来,眼里全是晶光。
她看着我,双眼含泪,声声恓惶:
「求,长公主成全。」
16
陆离璋性格大变的前一天晚上,我曾说,我做了一件觉得这辈子他都不会原谅我的事情。
这件事情就是。
我扇了白心陆一耳光。
在那晚之前,白心陆一直都是陆离璋心头上的一根刺。
他们俩青梅竹马,我却横刀夺爱。
在我和陆离璋大婚那天晚上,白心陆一身红装,苍白着脸赶来赴宴。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她从人群中摇摇摆摆走来,身体羸弱,被宫人们扣下。
远远地,还要举着一杯酒,对陆离璋说:
「陆哥哥。
「今日祝君酒,拟妾也婚红。」
那天黄昏鸦落,陆离璋的脸在光影的涂鸦中看不出表情,没有感动,也没有笑,更没有举杯。
只是从那之后,他对我更是一落千丈。
就是闹出了这个事之后,我的名声就臭了。
人人都说,长公主是个恶毒的女人,拆散人家才子佳人。
可是去求婚约之前,我明明去问过陆离璋,他到底有没有心爱的人。他当时靠在廊下长拦,连品服都露出几缕风流,只是在看书,眼睛都没有抬一下,神色淡淡地道:
「没有。
「微臣心中只有社稷。于情事上,并无兴趣。」
就是这句「没有」,才让我不管不顾地去求了旨。
最后,才变成了万人耻笑的笑话。
我从回忆中拉过神来,将目光转移到白心陆身上,对她点了点头,说:「好吧。」
她喜极而泣,伏在地上大声道:「多谢长公主!」
就连司马朝也惊愕地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一样夸我说:「您真有良心。」
我朝他笑了笑,说:「是吗?」
他傻乎乎地朝我点了点头,我狠狠一脚踩在他脚上!疼得他嗷嗷叫,抱着脚满院子乱蹦。边蹦还边亲切地关心我的身体:「您是不是有病!!」
只有我知道,不是我心软。
而是现在的陆离璋,莫名给了我许多的勇气。
我隐隐觉得,这一次,陆陆他不会再让我受委屈。
这样的勇气支撑着我,让我底气十足地招呼司马朝和白心陆一起坐下来,顺便吃个饭,我们一起等陆离璋回家。
但没有想到,这一次。
我们从白天等到黄昏,又从黄昏等到了黑夜。
陆离璋却再也没回来过。
17
「公主,您别生气。」
明月抓着我的手,担忧地道:
「这男人嘛……难免犯些小错,要……要原谅左相大人。」
白心陆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在摇晃的马车中失神道:「陆哥哥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瞪了她一眼,说:「不是这样是哪样?你的意思是和我成婚之后没吸引力他才变成这样的咯?」
白心陆一下脸涨得通红,但不敢说话,白心陆的代言人司马朝可闲不住了,不满地朝我吼道:「您凶什么?陆离璋逛青楼是铁证,有种您去怪他啊!」
我:「.…..我求你了!你不然还是把「您」改回「你」吧!我听着瘆得慌!」
司马朝一梗脖子:「我不,我是个忠孝两全之人!
「您是君是长辈,我就要叫您!」
我姑母为什么会生一个这样的智障?
马车一路摇晃着,终于停了下来,我的小厮良善掀开帘子对我说:
「殿下,醉春楼到了。」
眼前,就是醉春楼。
……整个大丞,最高端、最豪华的——青楼。
我心里滴血面上带笑地问他:「方才你说,有人在看到左相大人进了哪个包厢来着?」
他怜悯地看着我:「……最贵的那个包厢。」
醉春楼,金缕衣。
香肩浮马,雕梁画栋。
我一边走,一边心痛:好你个陆离璋,昨天还跟我恩恩爱爱嗯嗯啊啊,今天你就过来逛窑子!
不仅逛窑子,你还逛个最好的窑子包着最贵的厢房,呵呵,男人……
白心陆双眼含泪,悲戚道:「陆哥哥,陆哥哥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瞪了她一眼:「你刚刚不是很了解你的陆哥哥吗?问别人干嘛,你应该比我清楚啊。」
她一时语塞,闭上了嘴。
我懒得理她,青楼的小厮把我们带到陆离璋隔壁的厢房,果然充钱后待遇就是不一样,他对我们哈腰点头道:「姑娘,公子,这个地方离月桂宫是最近的。」
月桂宫,正是陆离璋在的包厢名字。
我招手让他附耳过来,道:「有没有办法能让我们看到里面的样子?」
他正色道:「姑娘,我们这是正经生意!请您不要侮辱我们!」
我又掏出两个大金锭子给他,他顺手把金锭放入怀内,喜笑颜开道:「哎呀哎呀有有有!您稍等您稍等啊!」
白心陆:「.…..」
司马朝:「.…..」
机关是安在墙上的,不知小厮触发了什么机关,墙面徐徐推开,露出一盏玻璃做的屏风。
小厮小声对我说:「姑娘,这屏风山水处有一片小圆,从这里可以看到里面,这隔着玻璃,您凑近看,小声点说话,里面是听不清的。」
我点了点头,挥手让他退下,深呼吸一口气,才把眼睛缓缓贴近屏风。
—然后,我看到了陆离璋。
18
陆离璋不知是在哪里换下了官服,今天只身穿一身淡青色竹枝长袍,腰身被束出纤细有力的样子。很有几分清高才子的样子。
我一边看,一边骂,一边流口水:妈的陆离璋你不知道自己长得多妖孽吗?还放着我这样的美娇娘在家里,结果你过来嫖??你过来嫖???
你一点出息都没有!!!!!
但很快,我扫视了一下周围,发现一个女的也没有。
这个发现让我暗暗松了口气。
他似乎背对着我,在和谁说话,只是他对面那个人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只能隐约辨认,似乎是男子服饰。
我把耳朵使劲贴向屏风,依稀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对面说:
「……只要你左相大人跟我们合作,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陆离璋:「……不是十拿九稳,陆某不会……但阁下的条件……而陆某的条件……」
对面传来爽朗的笑声:「自然……到那时候,狗皇帝……那我们……公子你也……」
声音越来越模糊了,我又挪了挪脑袋,刚想继续听,司马朝拍了拍我的肩膀,道:
「喂,看到了吗?里面有谁啊?是不是有花魁啊?」
这一打断,里面说啥我更听不清了,我懊恼地狠狠踩了一脚司马朝,疼得他龇牙咧嘴,又不敢叫出声,捂着嘴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把视线转回到屏风。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感觉陆离璋这时似乎换了个地方。
他原本背对着屏风,此时却侧过身子,对着对面的人道:
「好……果然是爽快之人……既如此,陆某明日便……」
「届时,希望各位……忘却……还大丞清平。」
他的对面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道:「举杯!」
举杯啥啊?
清平?谁能还大丞清平?
不是我皇兄吗?
我一边听,一边皱眉,扒着屏风继续往里听,旁边的司马朝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一把扒开我,道:「您听不清换我来吧,我耳聪目明,绝对知道他在说啥!」
他扒得猝不及防,我忍不住往后一个趔趄,一脚踩上一个绵软的东西,白心陆吃痛出声:「哎呀!我的脚!」
她朝后倒退几步,放在身后的花瓶被碰倒,砸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整个房间,都听得一清二楚。
屏风那头,这时终于响起了今晚,唯一清清晰晰的一句话:
「什么人!!」
19
完了完了。
这下完了。
我和白心陆司马朝一下子不敢出声,明明来捉贼,却莫名做贼心虚,然后,听到对面似乎传来椅子被踹翻的声音。
陆离璋的声音清亮响起:「今日这层楼都被陆某包下,旁边只是陆某的小厮休憩之处。不必惊慌。」
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
陆离璋这句话,音量是有意提高。
那边沉默良久,似乎是在思量,然后,几个声音错落响起:「今日已晚,那便议到这,陆公子,告辞!」
门外传来隔壁门「吱呀」一声打开的声音。
几个脚步声异常有力地在走廊上纷乱地响起,不消片刻,就归于沉寂。
我和司马朝、白心陆面面相觑,司马朝小声说:「这……这就没了?」
「那……那我们?……」
「……走?」
我几巴掌呼在司马朝身上,打得他龇牙咧嘴半死不活,白心陆也是小脸一白,满脸不知所措,六神无主之际,一个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
「要走哪去?」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吓得司马朝迅速跳到我们前面,慌乱地道:「谁?谁?是谁?」
「是谁在外面?!」
那笑声更近了。悠然道:
「把门打开吧。」
门外响起了几句「是」的回应声,然后,门锁开始窸窣响动。
一阵钥匙转动声之后,门「哗」的一声大开。
风猎猎灌进来。
陆离璋站在门外,一身青衫,临风而立。
月亮下,更如神仙中人。
「琤琤。」
他无奈地笑了笑,朝我张开双臂,徐徐开口道:
——「可是来捉为夫的奸?」
20
是的,我是来捉你的奸的。
这句话本应该理直气壮说出口,
但是一看到陆离璋那张光风霁月的脸,我神使鬼差地脱口而出:「不是。我我就是过来玩,哈哈哈夫君好巧,没想到你也在这啊哈哈哈哈哈哈。」
「玩?」
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琤琤,你过来玩什么?」
是啊,这里是青楼,青楼有啥好玩的,总不能跟陆离璋说我过来玩娈童吧……这也太变态了……
我站在原地脸上风云变色,想必脸色一定非常好看,因为陆离璋忍不住哈哈大笑,他身后的小厮松照也笑着说:
「长公主请放心,大人只是包了包房,和几个朋友雅谈,没有叫一个姑娘,小的可以作证。」
我尴尬地说:「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的好尴尬!昨天才跟陆离璋……今天就来捉奸,我我现在就想找个洞钻进去。
陆离璋宠溺地看着我,眼神里尽是温柔,道:「琤琤担心我。」
眼看着我们俩之间的氛围越来越不对劲,站在背后当了良久背景板的司马朝终于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跳出来大喊一声:
「喂喂喂,陆离璋!你看不见我吗?」
陆离璋的眼神在他脸上短暂停留了一下,道:「看见了。」
司马朝气得鼻子都歪了:「看见我当看不见也就算了,你没看见心陆吗!
「你看看心陆,为了你,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对了,白心陆。
我这才想起此行最初的目的,是为了等待陆离璋回去,来见白心陆。
我扭过脸去看她,刚刚精神还尚好的白心陆,此时也是灰白着一张脸,泪水涟涟地望着陆离璋。
她朝陆离璋浅浅一福,才低低道:「陆哥哥。
「别来无恙。」
我忍不住提醒她:「朋友,你们三天前才见过面。」
白心陆好像选择性耳聋一样,压根听不见我说了啥,她自顾自地看着陆离璋,痴痴道:「陆哥哥,你瘦了,你最近还好吗?」
喂喂喂大姐,别太过分啊,就三天,陆离璋吃得饱睡……得好,能瘦到哪去!
陆离璋这时,才把眼神转到了白心陆身上。
他淡淡开口道:「很好。」
然后,他又将眼神转回到我身上,朝我一笑,道:「一路过来,可被香熏着了?这醉春楼的香太浓,你闻不惯。」
白心陆的眼睛里迅速起了一层雾气,低低叫道:「陆哥哥……」
司马朝不满地道:「陆离璋,你是个男人吗?心陆出来一趟多不容易,你就对她这么冷淡??」
「司马朝。」
陆离璋这回终于侧过脸,盯着司马朝,眼神十分寒冷,缓缓开口道:
「我疼我的结发妻子。
「还要你同意?」
21
一直到回去的路上,我都是恍恍惚惚的。
我忘不了刚刚那一刻。
白心陆突然在醉春楼昏倒,司马朝慌乱不已,对着陆离璋大喊大叫,非要他留下来陪着白心陆,陆离璋只是淡淡一句:
「我不是大夫,管不了她的病。」
昏在地上的白心陆,悠悠转醒,含泪对陆离璋说:「陆哥哥,你果真对我如此狠心?」
陆离璋:「你刚刚不是昏倒了吗?怎么这会又醒了?」
白心陆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好一阵咳嗽,司马朝愤怒道:「陆离璋,你这下满意了?把心陆逼成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陆离璋似笑非笑地看着白心陆,突然开口唤她道:「心陆。」
白心陆一怔,下一秒便是满脸的欣喜,双眼还含着泪,连声道:「是,陆哥哥,心陆在,心陆在。」
「心陆。」陆离璋淡淡地瞟着她,慢慢道,「你的这诸多心思,放在自己身上,或许还能有用。
「若放在别人身上。」
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会怎么样,陆离璋却没有说了,他只是伸手揽过我,轻声道:
「琤琤,回去吧。」
我目瞪口呆。
这两日的情意,让我相信,陆离璋或许会护着我。
只是没想到,他竟对白心陆这样冷漠,甚至直接说出她有心机。
白心陆当时惊得连哭都忘记了,泪眼望着陆离璋,半张着嘴呆呆的,司马朝这家伙自然又是一顿大喊大叫,却没有用。
不知道为什么。
这样的陆离璋,竟让我有点陌生。
这个想法一出,我又忍不住想骂自己贱坯子:什么个意思,陆离璋喜欢白心陆的时候我不爽,现在陆离璋不喜欢白心陆了我又陌生,我到底想怎样!真是哇呀呀呀呀!!
「琤琤,你在哇呀呀什么?」
22
他含笑道:「为夫刚刚不过与她说了两句话,你就吃醋了?」
「明日,为夫带你再去赏烟花可好?」
一说到赏烟花,我脸又跟着红了,他哈哈大笑,说:「琤琤,太久没看你这么羞涩的样子了。」
他的语气带着无限眷恋,眼神缱绻,像是含了一百年的怀念。
我挠了挠头,说:「很久吗?我记得每天看到陆陆,我都害羞啊。」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道:「很久了。」
我们的马车走在路上,集市热闹,时不时传来叫卖声,间或传来一两声哭声,那哭声无比凄婉,大声叫道:
「救救孩子吧!救救孩子吧!」
「救救我的孩子!」
马车像是被人狠狠撞了一下,驭马的小厮慌忙道:「哎哎!你干什么!什么人!」
马车动得突然,我不由自主朝后歪去,正扑进陆离璋怀中,陆离璋一手搂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沉声道:
「外面什么事?」
帘子被掀开一角,松照愧疚的脸探进来,道:「大人、公主,刚刚一个乞丐撞了上来,小的没拉住,惊到公主和大人了。」
马车外面的哭声没有停,似乎是个女子,声音越来越细弱,只能隐约听见她说:「求求好心人,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我探出头去。
马车外,倒着一个衣着褴褛的女人,双手紧紧攀着马车的车轴,头上鲜血淋漓,却仍不肯放手。
她身边站着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小少年,十六七岁,眼神满是倔强,只是扶着他娘,却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肯说。
我扭过头对松照道:「去请个大夫,好好给他们治一治。」
松照点了点头,翻身下马,扶住女人,突然抬起头望向我,探了探她鼻息,迟疑着开口道:
「她……她死了……」
我的心一阵收紧,道:「怎么会这样?」
那位小少年,知道他娘死了,却仍然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盯着地上。我吩咐松照道:「送温暖的地方去,好好医治,看还能不能救活,或是气息太轻了暂时闭过气也不一定。」
「这位小公子,你也一起去吧。」
这位小少年,这时才抬头看我。
他一看我,我心里就是咯噔一声。
好精致的一张脸。
高挺的鼻梁,精致的琉璃眼,线条利落的下颌,连着紧抿着的唇线。
虽然脸上脏脏的,也有些瘦弱,但是看上去身量还是颇高。
他朝我定定看了一眼,也没有道谢,只是很快就低下头,跟着松照离去。
真是好精致的少年郎。
只是最近,京城的流民,似乎也太多了些。
视线所触之处,除了往日的繁华之外,时不时有几个穿着破烂瘦弱的流民,拄着拐杖,在大街上或倚或坐,神情麻木地看着往来的人群。
陆离璋在我身后闷闷道:「琤琤,你怎么老看着他。
「你可是看上他了?」
23
陆离璋吃醋??
陆离璋吃我的醋??
我惊愕地回头,撞进他闷闷不乐的眼神,他别扭地扭过头去,耳边却爬上几缕可疑的红色。
我兴奋地爬到他旁边,说:「陆陆,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他不肯看我,「市井人多,我们快走吧。」
「我都听见了!」我坏笑着一把戳戳他的脸,道,「你刚刚在吃醋?好啊,刚刚才说我吃别人的醋,现在你就过来吃我的醋了!」
我把脸伸到右边他转到左边,我把脸伸到左边他转到右边。
我就这样在他身上扭啊扭啊,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握住我的手腕,眼中似有暗火:
「琤琤,别动。」
他的气息一阵比一阵沉重,扑在我脸上。
我的脸突然红了,他却一把把我拉进怀中,轻轻在我脸上一啄,抬手摘掉了我的发钗。
一泄而下的发丝里,我只听见他喑哑着声音道:
「松照。
「快些回府。」
24
醉生梦死,不外如是。
我过了一段很安乐的日子。
陆离璋每天如常上朝,下了朝就早早地回来,有时候带我出府去游春湖,有时候带我去,有一次还带我女扮男装,去了百骏园。
「琤琤,学会骑马,百利无一害。」他对我说。
白心陆那边再也没有传出过消息,只有安阳有时候跑过来气冲冲地想来发癫,但是每次还没到门口,就被陆离璋笑中带刺地赶了出去。
我觉得日子从来没有这么顺利过。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皇宫起了一场大火。
我看见一个女子站在大火中间,身上穿着大红色庄重的吉服,手上,还拿着一支火把。
她就这样举着火把,站在大火中间,火舌一点一点舔上她的衣服,她的头发,光是看着就觉得疼,但是那个女人却好像没有感觉一样,只是站着,还在笑。
我朝她大喊:「喂!!!快跑啊!!不怕疼吗!!!」
她从叫声中抬起头来。
一瞬间我的心脏都有些收紧。
她竟长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这张脸望着我,缓缓笑了,她开口,是和我一模一样的声音:
「是啊,快跑。」
她的脸已经慢慢舔上了火舌,半边脸都烧出了红印子,在火舌的舔噬下,她的眼睛都烧得赤红,就这样盯着我阴森森地笑道:
「那。
「你为什么,还不跑呢?」
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额头上都是细细的汗,是我熟悉的房间,我摸着胸口,安慰自己道:「幸好是梦,幸好是梦。」
我「幸好」才到一半,外面就突然响起明月惊慌的叫声:
「公主,不好了!
「左相大人,被,被陛下扣下了!」
25
等我赶到皇宫的时候,皇兄已经知道我要干嘛了,头也不抬地说了四个字:
「求情免谈。」
我讨好地笑了笑,说:「皇兄~~~
「全世界最最最最好的皇兄~~~」
「别了啊,琤琤。」他慢条斯理道,「这招不管用了。」
「陆离璋这回犯的事儿,朕也帮不上忙。」
我一边谄媚地给他按着腿一边问:「他犯什么事了?」
「里通外国。
「陆离璋勾结胡族,上回上奏说,让我允诺给胡族赏赐,结果背地里却联络胡族。」
是了。
最近陆离璋是越来越忙。
我脑子里一下浮现出那天陆离璋在厢房里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但我的嘴上却说:
「不至于不至于,最多就是背后说了你几句坏话。」
皇兄的手一顿,微微侧过头道:「这么说,你也知道?」
我蹙眉说:「好像知道。」
「好啊。」
皇兄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道:「来人啊,把长公主也给我关进去。」
26
我和陆离璋在大牢里面面相觑。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道:「琤琤。你来了。」
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我说:「是啊,夫君,真巧。」
他笑眯眯道:「是巧,琤琤,为夫进来还让人备了上好的栗子糕,等会让人配上醉葡萄饮,你可喜欢?」
我试图提醒他:「夫君,我们现在在坐牢。」
他「哦」了一声,道:「也是,那不喝酒了。
「改成茶吧。」
我纳闷地看着他,但是陆离璋不论怎么瞧,都是笑眯眯的,似乎一点也看不出来到底哪里担忧。好像这里不是牢房而是洞房。
好在这个牢房看上去还很像样,和普通厢房并没有区别,看来皇兄多少还是顾及了我的面子,并没有对陆离璋用大刑,我问陆离璋:
「陆陆,为什么皇兄说你里通外国?」
我想起那天晚上陆离璋在醉春楼和人对话,本来那晚是要问一问,结果被他在马车……一下子我就忘了问他,想了想又道:「你没有做过,对不对?」
我不愿意相信陆离璋是这样的人。
他的眼睛从扇子背后来寻我:「琤琤相信我?」
我摇了摇头。
他笑了,又道:「既然不相信我,为什么一开口就是问我没有做过?」
我认认真真地回答他:「我害怕。」
我害怕听到那个我不想听的答案。
我更害怕这是真的。
他的手就这样一把揽过来,拉我进了他怀里,我的耳畔摩挲着他的心跳声,听他在我头顶上道:
「那晚上……你这么容易就能进我隔壁的包厢,并不是偶然。」
他的声音如同叹气一般娓娓传来:「你到楼下的时候,就有小厮给我通风报信了。如若不是经过我同意,他们怎么会把你带到我的隔壁?」
我一边听一边哭:好你个醉春楼,居然挣我和我夫君两份钱,回去我就把你给关了。
「我既做了,就有十成的把握,这回绝不会失手。」
他把我扶正,望着我的眼睛道:「相信我。
「这次,我绝不会叛国。」
27
我和陆离璋就这样踏踏实实在牢房里住下了。
我的丫鬟明月过来看过我一次,告诉我说安阳郡主就在外面排队等着看我笑话,我告诉她让她出去告诉安阳,本公主吃得好睡得香,她个郡主没事干少管别人闲事,多琢磨琢磨自己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嫁出去。
许久不见的司马朝也在牢房外求见,嘴上说想我了想陆大人了,我同样让明月出去告诉他,他旁边那个丫鬟扮得也太假了,哪有穿的这么好的丫鬟,让白心陆下回打扮得稍微像样子一点再过来。
「我就想见见陆哥哥。」白心陆扒着牢房根儿不肯走,泪眼汪汪地望我。
我好心宽慰她:「没事没事你陆哥哥好得很,每天晚上都在我怀里醉生梦死颠龙倒凤,墙头马上狼狈为奸。」
她一脸不可置信,不知道是不是难以想象她光风霁月的陆哥哥晚上该当如何的「狼狈为奸」。
陆离璋笑话我:「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
我嘟着嘴说:「我本来就才十八嘛!」
说真的,坐牢生活和想象中太不一样了。
与其说是坐牢,倒不如说是软禁,难怪皇兄不允许别人探监了,万一看到我和陆离璋是这个样子,恐怕大丞人人都抢着坐牢。
如果不是把剑架在我脖子上。
我当真以为这次坐牢就和扮家家酒一样,等到皇兄消了气,我和陆离璋就会出去。
拿剑的人说:
「这就是大丞大名鼎鼎的长公主?
「押出去!」
28
皇宫沦陷了。
我和明月被几个士兵拿剑指着,推推搡搡地从牢房走到大堂,明月早已经吓得哭了,我强装镇定,问为首的人:
「左相大人呢?」
今天早上,一觉醒来的时候,陆离璋就不见了。
为首的人是个圆圆的脸,说话倒很客气:「不知道。」
他们把我们押到一个房间,又再次关了起来,外面渐渐地起了些吵闹的声音,我心里越发不安,又问道:
「陛下呢?」
这个圆脸又拱了拱手,说话依然很客气:
「不知道。」
我彻底没了和这个不知道说话的兴趣。手心却硌到袖子中一个硬硬的东西,偷偷抬眼,趁他们不注意,我谎称小解,抽出这个硬东西仔细敲了敲。
是枚玉佩,玉佩下,系着一张纸条。
「琤琤安心,不会有事。」
琤琤安心,不会有事。
是陆离璋的字迹。
我的心果然就安定了几分。
外面的喊打喊杀声再一次响起,仿佛有红色的火焰舔上了门窗,明月吓得抓着我的衣袖道:「长公主!这不会真的出事吧!」
几个看守我们的侍卫也是脸色一变,我轻轻拍着她的手道:「无事。
「即便有事,我是大丞的公主,自当殉国。」
屋子里站着的几个侍卫愣了愣,回头看我,为首的那个不知道道:「一向听说长公主荒淫无度,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气节。」
很好,荒淫无度。
如果我出去,第一个就是砍了造谣的脑袋。
我闭上眼睛,不想理会他们,手心牢牢地抓着这枚玉佩。一手抱着发抖的明月。
「来人了!」
外面喊打喊杀声渐渐平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飒!」
我一把抽过旁边侍卫佩戴的长剑,不知道惊得回头看我,我把剑牢牢指在门口,一手抱着明月,厉声道:「我不管你们是谁的人,等会我做任何事,都不许阻拦!
「否则,我的剑是不长眼的。」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只感觉心如擂鼓。
皇兄,陆离璋,你们究竟有没有事。
「砰——!!」
门被一掌推开。
刺得人眼睛都看不清的白光里,几个身影朝我跑来。
我把剑紧紧地握在手上,突然翻转过来,架在了自己脖子上。我看着那几个身影朝我跑来,几乎是顷刻间,就到了我的面前。
「琤琤!」
喊叫声中,一只手拿过我握剑的手,直直把它打落在地。
我被这只手牵着,拉进了一个满是血腥味的怀中。
「事成了!」
白光中,陆离璋穿着铠甲,捧着我的脸,眉眼间仍有血迹,但脸上尽是开心的笑:
「琤琤,逆贼清除了,大丞安全,一切都好,别怕,别怕。」
我朝他笑了笑,然后突然晕了过去。
29
眼前的景象如同万花筒,渐渐地扭曲在一起。
一片混沌中,我又一次看见了我。
我看见我跪在台阶上,对着紧闭的门大喊:「陆离璋!你杀了我不要紧!不要对付我皇兄!」
然后,我看见了白心陆。
她的发髻绾得高高的,脸上妆容精致无比,斜插着一支白玉流苏的累丝金凤,从台阶拾级而下,走在我面前,缓缓道:
「长公主。」
她抬起我的下巴,细细打量着我的眉眼,道:
「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她利落地给了我一巴掌,又一脚踩在我身上,娇笑道:「不如,你跪着替我擦鞋,再舔干净,我就会求左相,让他去求求陛下,把你那罪兄直接杀了?总不至于千刀万剐,那样疼。」
梦里的我被她一脚踩在地上,咬牙切齿道:「白心陆,陆离璋!你们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好啊。」
她把脚从我脸上挪开,擦了擦手指,慢条斯理道:
「长公主跪在左相门口苦苦哀求,定是想男人了。
「来人啊!把她送进军营,就说,左相的吩咐,犒赏三军。
「让辛苦打下江山的兄弟们,都尝一尝,这前朝公主的滋味。」
疼。
撕心裂肺一般的疼。
模模糊糊中,我感觉我被扔进了一个又脏又乱的地方,无数双手在我身上乱摸。
我紧闭着双眼,,一切景象都再也看不清楚,只感觉眼前的混沌渐渐消散,耳边只萦绕着一句清清楚楚的道贺声:
「恭喜公主,恭喜左相,公主这是有喜了!」
我从来没见陆离璋这么高兴过。
一连几天,我都没能下得了床。
「琤琤现在是两个人。」他给我端药,又把我身后的鹅羽垫子铺铺好,说,「要补好一点。」
朝廷上的事情也弄清楚了,原来要造反的人,不是陆离璋。
而是我们的皇叔。
据说原本皇叔联络胡族和陆离璋,想一起攻打大丞。
结果陆离璋却反将一军,联络胡族一起背叛了皇叔,并和陛下商量,假装自己被擒。
陆离璋一抓,皇叔以为事情败露,果然耐不住。
直接就提前造了反。
皇叔被带下去的时候,满眼是血,朝陆离璋嘶吼:「我平日待你不薄!你!你!」
陆离璋却捂住我的眼睛说:「琤琤,别看。
「会吓着我们的孩子。」
其实我们的孩子哪里那么容易被吓着,我怀了他一晃都快三个月了,安稳得不能再稳,而且还非常喜欢做游戏。
这个游戏,具体就包括让我吐,让我睡不着,和让我吐得睡不着。
我怀个孩子几乎去了半条命,陆离璋心疼得不得了,说:「以后他出来,一定要把他好好打一顿!」
想必是孩子听到了,我「哇」的一声又吐了出来。
陆离璋哭笑不得,只好轻轻拍着我的肚子说:「好,不打你,不打你,你别折腾你娘。」
这个时候,他已经是朝中的左膀右臂,自从帮皇兄清除异党。
朝廷上有一批势力要清除,又有一批势力要扶起来,他辅佐皇兄,一天比一天忙。但是每次下了朝,还是会回来抱着我,哄着我。
我从来没感觉这么幸福过。
只是偶尔想起那天晚上做的梦,又会隐隐不安,在一个深夜我把这个梦告诉了陆离璋,他抱着我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琤琤,你放心,那就是个梦。」
他轻轻吻我的额角,一下又一下,不知道是哄我还是哄他自己,声音那样低:
「那就是个梦。」
「这个梦一辈子都不会重现的。」
30
这天天气特别好,我已经怀胎四个月了。终于不像之前那样吐得掏心掏肺,真是可喜可贺。
我心情大好,陆离璋问我有什么愿望。我想了想,认真地说:「我就想出去玩。」
他捏了捏我的鼻子,眼里满是宠溺:「好。」
在京郊有条花船,据说里面的小笼包子很是好吃,前三个月的时候我吐得昏天黑地,一听「小笼包子」四个字就要吐。
现在缓过来了,我又满脑子都是小笼包子。
陆离璋包下了一个雅间,一口气让店家上了船上所有品种的小笼包子,小菜也各上了几份,让我蘸醋蘸辣椒碟,还蘸韭菜花。
「慢点。」他小心地帮我擦着唇角的油渍,笑眯眯地说,「我们就在这待一天,你什么时候想吃,我什么时候叫他们上。」
我朝他笑了笑,门又开了,一个小厮走了进来,把一把小玉壶放在我面前。
我好奇地瞧着这把壶里注出来的青碧色液体,扭头问陆离璋:「这是什么啊?」
「这是青葡萄汁。」
陆离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说:「你有了身孕后,就不能饮酒了,但我记得你之前一直爱喝酒,所以让人制了青葡萄汁,带有微微酒香,又不会让人喝醉。」
他就着我的手,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葡萄汁,含笑道:「果然不错。告诉店家,赏。」
那个小厮却站着不动。
陆离璋微微蹙眉,道:「怎么了?」
小厮上前一步,朝陆离璋拱了拱手,道:「大人,刚刚外面有人找你。」
一枚白玉玉佩递到陆离璋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他的表情,竟有一瞬间的凝固。
那丝凝固转瞬即逝,他不动声色地接过玉佩,道:「知道了。」
「要紧吗?」我担忧地看着他,「要紧的话你先去,我就在这,明月她们也在,别担心我。」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怕,眼里竟流露出一丝慌乱:「无事,琤琤。
「我过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31
陆离璋很少有慌乱的时候。
我从小知道他起,他就是一个冷静的人。小的时候,国子监的我们一起出去,在外面遇到了蛇,安阳吓得哇哇大哭,他却从旁边的树干上折来树枝,轻松把它挑开。
到底是什么会让他慌乱成这样?
尾随着他,我跟到了一个客房。
镂空花枝图样的门窗把声音隔得很轻很远,但是陆离璋的声音仍然清晰地传来:「你来干什么?」
对面响起了一阵窸窣响声。
然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这声音如一只毒蝎一般,蜿蜒而上。
直直地扎进了我心里:
「陆哥哥,找你一趟,真是不容易啊。
「如你所言,我告诉了段亲王,你在皇宫已经部署妥当,他果然按捺不住,就提前造了反。
「现在他倒台了。
「我们自己的计划,该进行了吧?」
我如遭雷击。
竟是白心陆。
32
陆离璋的声音如冰玉一般缓缓传来:「我不是说这段时间不要见面吗?」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枚玉佩?」
白心陆轻声笑了笑,道:「陆哥哥,这段时间,你娇妻有孕,新贵得宠,这么风光。
「我怕你高兴得忘记了我们的计划,所以就伸手推了一把。」
「放肆!」
房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敲了一下,白心陆的笑声更大了:「陆哥哥,你生气什么?这不是我们早就商量好的吗?
「现如今,皇帝刚平叛,正是松懈的时候,边部可汗的手信,我已经带到了,他让我问你一句话,此时不出手,还要等什么时候?」
此时不出手,还等什么时候。
此时不出手,还等什么时候。
我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脑海里隐隐回荡起上回在牢房中,陆离璋的凿凿之言:
「相信我,这次,我绝不会叛国。」
我深呼吸一口气,往后倒退两步。深呼吸一口气,正转身要走。
「咚!」
后脑勺像是被人恶狠狠打了一下。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33
我第一次见到陆离璋的时候,是在国子监。
当时我们都还小。陆离璋是在一天晌午被太傅带来的,当时许太傅还很年轻,摸着他的头说:
「这是故去的陆尚书的嫡子,今天起就在这一起读书了。
「你们要好好对他,可千万不能欺负他。」
当时陆离璋穿着一身白衣,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几分少年的凌厉和俊美。只是朝我们拱了拱手,一句话也没说。
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
「你可不要喜欢他啊。」当时我皇兄就对我说,「这个陆离璋,性格怪得很。
「听说他娘就去得早,家里的继母和庶母都欺负他,性子又倔,打断了多少根藤条,都没让他对继母改口叫母亲。
「现在,他爹又死了,日子就更艰难了,不仅是几房姬妾,连着叔伯都觊觎他家的财产。
「前几天陆尚书葬礼,这一家子闹得差点没把屋顶掀翻,还是皇叔去吊唁的时候,他突然冲出来,跪在皇叔面前,不知说了什么,喏,今天就送进国子监读书了。」
当时的陆离璋不喜欢说话。
他性格倔强得不得了,只是对教书的太傅,和皇叔恭敬有加。
对我们这些同龄的小屁孩,看都不看一眼。
那一天我跟他说话:「你为什么总是不笑啊?」
他看着书,没有看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他的眼睛转到我身上。
「喜欢你别来问我到底喜欢什么这种蠢问题。」
我的脑子疼起来了,我感觉好像有无数个人在我后脑勺踩打,疼得我一抽一抽的,我猛地睁开眼。
眼前的地方,黑乎乎的。
我下意识想用手去摸头上被打的地方,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被绑了起来。
「你醒了。」
有人!
我警惕地往后缩了缩,喝道:
「你是谁?」
黑暗中,一双琉璃眼淡淡地望了过来:
「我是你爹。」
34
我:???
琉璃眼又开口问我:「疼吗?」
我:「.…..不然我一棍子磕你脑门上你试试?」
他像是笑了笑,才说:「饿了,就说一声。
「我会让婢女送吃的进来。」
这位琉璃眼虽然说话欠揍,但听上去好像还那么坏,我坐起来靠在墙上,问他:「你把我绑到这里来做什么?」
「不是我要绑你。」
他气定神闲地说:「是我救了你。」
「如果不是我把你抓到这,你大概早就被那几个汉子,直接扔进了嫖客的床上。」
我的背后一阵发凉,脱口道:「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他说,「连你夫君都可能造反,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还是说。」他凑近我,「你夫君造反了,你也能原谅?」
他的脸贴我贴得那么近,近得我几乎能看清他的整张脸。
我吓得脱口而出:
「你是那天那个小乞丐?」
35
他很不满意:「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乞丐?」
我能说是吗,我人都在他手里。
我立马改口说:「就算是乞丐也是很帅的那种,那什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貌比潘安英俊潇洒。」
「切。」他懒洋洋坐回去,「算你识相。」
我问他:「这里是哪里?」
「船上。」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们根本没离开过花船。」
「那太好了。」我挣着绳子,「谢谢你,你把我送回去,我会让府上的人好好感谢你,你……」
「你不想知道你夫君到底在背后做了什么吗?」
我僵住了。
他的声音如蛇蝎,在我背后舔舐:「白心陆住在这艘船上,就在隔壁,我敢保证,你夫君之后还会来找她。
「你不想知道他们,到底在背后密谋些什么吗?」
我的牙齿缝中蹦出五个字:「你到底是谁?」
他又靠回船,丢给我两个字:
「秘密。」
36
我的确对陆离璋的信任之心动摇了。
因为,涉及的并不是我。
而是社稷。
虽然我荒唐,但也明白,作为一个公主,江山的稳定远胜过个人的幸福。
但,我又不愿意去相信,他是这样的人。
这艘花船的结构相当巧妙,我所在的房间正挨着白心陆的房间,有一个小暗格,正巧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
到了黄昏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陆离璋。
他风尘仆仆,原本干净的袍子上却沾满了草根,鞋面上还有泥土,他一进门就掐着白心陆的脖子,说:
「你到底把琤琤扔哪去了?!」
陆离璋是一个有洁癖的人,曾经因为自己的官服,被一个小太监溅湿,宁愿只着中衣上朝,也绝不肯再穿脏衣。
这样一个陆离璋。
现在,却形容这么邋遢。
白心陆的脖子被他掐得死死的,我看着都疼。她却好像不疼一样,都呛气了,还妩媚地望着陆离璋笑:
「怎么?心疼了?
「好啊,你掐死我,掐死我,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她在哪!」
陆离璋的愤怒是真的。
我看着他眼里的残红都依稀带着泪光,他深吸了一口气,把白心陆放了下来,一字一句问:
「她到底在哪?」
白心陆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然后她说:
「去娼妓馆了哦。
「说不定,这会儿,正在伺候客人呢。」
我的心一沉。
没想到,那个小乞丐说的居然是真的。
没想到陆离璋却冷静了下来,他说:「不可能。
「我第一时间让人把所有的秦楼楚馆都封锁了,如果你把琤琤抓进去了,我不会不知道。」
这下不可置信的反倒是白心陆了:「你防着我?
「你居然真的相信,我会把她扔进这种地方?」
陆离璋冷笑一声:
「前车之鉴,还用说吗?」
37
一直以来,我都清楚,白心陆是陆离璋心中的白月光。
曾经不管我做什么,陆离璋都会护着白心陆,甚至说我「不能容人」。
如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竟然说白心陆有「前车之鉴」。
显然,比我更想不通的是白心陆。
她愕然望着陆离璋:「陆哥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心陆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
「即便长公主对我百般刁难,但哪次心陆不是为了你忍了下来?」
放屁!老娘什么时候欺负过你了!还百般!
我差点冲出去打她,只听见陆离璋的声音淡淡截断了她:
「心陆。
「曾经我也以为,你是个心思纯善之人。」
陆离璋双手扶着栏杆,望向远方:
「你我从小一块长大,虽然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但是你父亲曾经有恩于我,因此,我对你总是比别人不一般。
「然而,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我根本是看错了你。
「你从来不是什么单纯之人。相反,你心思狠毒,工于心计,甚至连一个无辜之人,你都不肯放过!」
陆离璋越说,白心陆的眼泪越掉,他漠然扫过她的脸:
「我知道你和亲王之间有联系,你的一举一动,我已经派人监视。
「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不会杀你。但如果琤琤有了什么事。
「我一定,让你偿命。」
38
小乞丐把饭端到我面前,没好气地说:「喂!你的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
「什么?!」
我下意识地去擦,才发现他是在骗我,一巴掌掴上他的头:「你骗我!」
小乞丐郁闷地抱手靠在门前:「只是现在良心发现,多说了几句好话,至于高兴成这样吗?」
我心虚道:「我哪有高兴,你不要乱说啊。」
话虽这么说,嘴角却不自觉露出微笑。
虽然已经和陆离璋的感情已经比之前稳固不少,但是看到他这样袒护我,还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甜蜜。
我没好气地问他:「现在看到了,陆陆没问题,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我这儿住的不舒服吗?」小乞丐一脸委屈,「亏我为了你还花了这么多心思来准备这个地方。」
我笑着点头:「舒服舒服舒服极了……个屁类!老娘是公主!还有自己的男人!没空陪你在这坐牢。」
「那就没办法了。」小乞丐盘腿坐在我对面,拈起一枚果子扔进嘴里,戏谑地看我:
「今天晚上还有活动呢,我得带你出去。」
39
花市灯如昼。
美人美目盼兮。
万万没想到,小乞丐要带我来的地方居然是青楼。
「喂。」他对我说,「我也是有名字的,别小乞丐长小乞丐短的。我叫沈梁。」
我被他点中哑穴,不能说话,双手双脚也被点穴软绵绵无力,只能用眼神愤怒地瞪着他。
沈梁带着我点了一个雅间,老鸨子似乎和他很熟的样子,调笑道:「沈公子,您又来啦。这回要什么姑娘啊?」
沈梁捏起我的头发,笑道:「这回小爷不点女人。
「你,负责把她打扮一下,再给小爷送回来。」
什么!
我错愕地转头望向他,老鸨子为难地说:
「哎哟!我的爷!这位是夫人吧?都有孕了,这不太合适吧?」
「没事。」
沈梁睥睨我一眼:「我这位夫人,最喜欢风骚入骨的装扮。
「老板娘,你就有多风骚,给我把她打扮得多风骚。」
40
很快,我就知道沈梁到底要我做什么了。
青楼里的姑娘们把我左脱右剐,换上了一身极其露骨的衣服。又化了个骚艳无比的妆容。然后戴上面纱,推了出来。
等送到沈梁面前的时候,他上下打量我一番。
「不错。」
沈梁喝了口茶,玩味地看着我:「再把我这位夫人,送到大堂里去吧。」
老鸨子一下脸色煞白:「爷,这……您要跟夫人玩闹,玩大了不好吧?」
「你放心。」
沈梁扔了一锭金锭子给老鸨,又喝了一口茶,懒洋洋道:「爷是不会生气的,我这位夫人生了病,最喜欢男人,把她放到风月场中,妈妈你就当给她治病了。」
察觉到我杀人一般的目光,他朝我挑眉一笑,道:「怎么了?夫人?」
曹尼玛谁是你夫人!
我浑身酸软无力,只能被老鸨子拖着放到青楼大堂中间。
那老鸨子一路都在跟我道歉:「夫人啊,这个,是爷的吩咐,小的只是按吩咐办事,回头您跟爷好了,千万别怪小的啊。」
一到大堂,四面便起了许多喝彩声:
「哟!来了个新来的!」
「妈妈给介绍介绍啊!」
老鸨子为难地看了看沈梁所在的方向,朝底下干笑道:
「哎哟哟,各位爷,这是新来的姑娘,比较害羞,各位爷容她坐坐。」
几个暴躁汉子早已经喊叫出声:「不让点送上来干什么!这不是玩嘛!」
感觉到那些淫邪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愤怒地瞪向二楼的沈梁。
沈梁倚在栏杆上,双眼阴沉地盯着那些看我的人。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沈梁让我在台上站了一会之后就把我放回来了。
一连数日,他都让我这样持续登台,坐在椅子上,供别人观看。
然后晚上又把我送回来,送到卧室里好吃好喝。
「你这变态!」
我朝他唾骂:「无耻小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要这样折辱我!」
「是吗??」沈梁玩着手里的刀子,一脸认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那我就来了?」
吓得我立马改口:「大侠,我开玩笑的。」
开什么玩笑,我还有宝宝。陆离璋还在外面找我。
全世界谁都没有我有理由要好好活下去。
「你该多吃点东西。」
沈梁舀了舀碗中的鸡汤,递给了我。
目光落在我肚子上,眼里里竟然泛出几点柔情。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警惕地问他,「不要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着我,我可是大丞长公主。」
「哦那好吧。」他起身,「鸡汤端走了,之后几天喝白开水吧。」
我赶紧转弯:「我错了,大哥。」
他笑眯眯地揉了揉我的头发:「你还是很会转弯嘛。」
沈梁是个变态。
这几天我跟他好话说尽,从许诺荣华到威逼利诱,他都不肯放了我。还反问我一句:
「你看爷在乎这些吗?」
我气馁了,问他:「那你到底在乎什么?只要我有,通通都给你。」
感觉到他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我赶紧双手环抱,补充一句:「除了我自己。」
没想到沈梁这回没有嘲笑我了,他很认真地问我:「陆离璋有什么好的?」
我一愣。
他一字一句数给我听:「他虽然长得有几分姿色,也有学识,但之前对你一点也不好,还满腹心机,复杂深沉。他有什么好的?」
这回我没忍住,问他:「放你娘的屁!他不对我好你对我好吗!把我抓起来关上!天天把我打扮得跟妓女一样在底下花枝招展!」
越说我越委屈,我长了这么大,虽然从小没念过什么书,来了京城总是受人嘲笑,但好歹表面大家都尊称我一句长公主。
没想到如今连个小乞丐都能骑在我头上。
我越想越哭,越哭越大声,这下换沈梁慌了,他给我擦眼泪,一边擦一边哄:「好了好了,以后小爷再也不这么对你了。」
嘴里还嘟囔一句:「你以前明明喜欢这样……」
把我气得大哭:「我哪有喜欢!你才喜欢!你全家都喜欢!!」
我心急如焚。
眼看着已经出来了不知道多久,陆离璋不知道得急成什么样。
沈梁像是一点也不着急,那天之后他就不叫我去大堂罚站了。
他改换了个人。化和我一样的妆,蒙着面纱站在下面,还笑眯眯地问我:
「怎么样?现在你高兴了吗?」
我高兴他马勒戈壁。
他还时不时送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进来,不是木拐就是虫子,还问我:
「你喜欢吗?」
我看他多少得去看看脑子。
这样又不知道过了几日,在我终于对这一切都开始不耐烦的时候,沈梁对我说:
「明天你就明白了。」
到了第二天,我终于明白了沈梁嘴里那句意思。
第二天,风光大好。
沈梁一反常态,没有让我站在大堂里。
他让老鸨子把我打扮得花枝招展,比任何一次都要隆重,把我搂在怀里,坐在了大堂中间。
「好戏要上演了。」
青楼里人流涌动。
门帘掀开,进来了浩浩荡荡一群人。
为首的人,正是陆离璋。
41
陆离璋瘦了。
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也如同无事一般。
只是脸色微微发白,看上去精神不是很好。
他身旁那个男人我认识,正是亲王。
「离璋啊,看你最近精神都不太好,可是缺阴补阳?」
陆离璋笑了笑,从善如流道:「好。」
我怔怔地看着他,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我陆离璋绝对不是来真的。这些一定是权宜之计。
我信任他。
虽然我们真正做夫妻,不过才几个月。
但我就是信任他。
那大人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唤来了老鸨子,道:「挑几个姑娘过来。」
「是,是。」老鸨子忙不迭地应道。
「对了,听说你们这有位姑娘。这几日登台十分出名啊,便把她也叫上吧。」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电光石火一般。突然醒悟。
原来沈梁这一出竟然是为了这个!
陆离璋已经将青楼搜检过,万万不会想到,他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人把我送进来。
现在又利用这点,再把他们勾引过来,在众目睽睽下发现我。
老鸨子为难地道:「爷,这姑娘她……」
不能让人发现是我。
但是,这是唯一一次出逃的机会了。
「夫人。」
沈梁的声音在我头顶懒懒响起:「你好像很紧张啊。」
这死变态!
我恨恨地瞪向他,他回我一笑。把我揽进怀中。朝底下声音慵懒唤道:
「抱歉了,大人。」
「这位女子,已经被沈某包下了,大人如若想一亲芳泽,还等明天。」
沈梁说话的一瞬间,我看见陆离璋的目光,也淡淡地投了过来。
那一瞬间。
那一瞬间。
我看见他眸中如被闪电击过,整个人都往前倾,手抓在栏杆上,都暴出了青筋!
他看见我了。
不知为何,我眼眶一热,直接掉下泪来。
他的眼眶一瞬间泛红,死死看着我,一眨都不眨。
段亲王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拍着陆离璋的肩膀道:
「怎么了?陆兄?这女子竟然如此惊艳,都让陆兄情不自禁了?」
他的话,陆离璋没有回答。
是的。
我化着浓妆,又戴着面纱,如果不是与我熟悉之人,是万万不会认得出我的。
见陆离璋没有说话,那亲王又疑惑地唤了一句:「陆兄?」
「陆兄?你可还好?」
他唤了半天,陆离璋才回过神来,目光缓缓从我身上挪开。
只一瞬间,他又恢复成以往光风霁月的样子,冲亲王一笑道:「无事。
「我们进去吧。」
离去之前,他又回头看了我一眼。
仿佛是挑衅一般,沈梁当着他的面,抬起我的下巴,轻轻摩挲。
我呆呆地看着陆离璋转身离去,沈梁的声音如同蛇蝎一般在耳朵传来:「怎么样?你心爱的人认出你来了,但还是没有任何行动。
「这下,你该认命了吧?」
我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去瞪他。
沈梁冷哼了一声,正想再说什么,后厢房突然传来几声大喊:
「着火了!着火了!」
「快来救火啊!!!!」
42
浓烟滚滚而来,从楼下顺延而上。
无数人从房内赶出,朝门外汹涌而去。
一个人跑到沈梁面前耳语几声,沈梁脸色一变。
「真不愧是陆离璋啊……居然能做到这份上……」
他自失一笑,抱着我的手却仍然没有放松。
「为了不暴露你,居然不惜放火把醉春楼给烧了,还叫来了铁甲卫,把醉春楼围住了。」
沈梁一把扭住我的下巴,道:「你的这位陆郎,前几日算是把我骗了,表面变得松散了,却原来来窑子都会带着一大群护卫,随时准备救你。」
我眼眶热热的,一片混乱中,我看见一抹青色的身影迅速朝楼上跑来。
是陆离璋。
人群都在着急忙慌地往外跑,独他逆流而行。
他跑得那样快,被慌张的人群挤得玉冠都掉了,衣衫都脏污了,但他还是奋力地推开那些人,一个劲地往前冲,一个劲地往前冲。
他一个劲地,朝我奔来。
不要命了一般。
像是要去捡回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走了,小顾琤。」
沈梁拍拍我的脸蛋:「这次小爷带不走你了。但是你放心,小爷还会回来看你的。」
他把一个东西塞到我怀里,说:「如果你遇到什么麻烦了,亮出这个,小爷就会来救你。」
我用口型无力地跟他说了一个「滚」字。
沈梁消失得很快,他把我放在椅子上,几下就不见人影了。
浓烟顺着楼梯袭来,周围的人越来越吵,我的意识也陷入昏沉。
在浓烟袭来的前一刻,一阵风扑过来。
我被一个人大力地拉进怀里。
「没事了,琤琤,没事了。」
一个人把我抱进怀里,熟悉的兰枝气味将我包围。
「没事了,琤琤。」
陆离璋抱着我,抱得紧紧的,我几乎都能感觉到他的喉咙里的滚动。
他抱着我,像是安慰我,又像是安慰自己:「琤琤,你没事了,不会有事了。
「是我不好,我再也不会让你出事了,再也不会了。」
我意识逐渐昏沉,只能把手放在他脸上,轻轻安抚,他抓住我的手,放在他脸上,他说:
「琤琤。
「我带你回家。」
我被他抱在怀里,陆离璋把我打横抱起,他几点飞跃,从楼上飞下。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似乎看见白心陆站在楼上,怔怔地看着我和他。
在我目光扫过她之时,她突然冲我一笑。
几乎是同时,四周突然响起一片惊呼声:
「长公主!」
「是长公主啊!」
我努力地睁开眼,看见了陆离璋绝望的脸。
他的表情那么绝望,看着我,仿佛看着一条一去不回的死路。
眼中灯火都一点一点消散,化为虚无。
43
我的名声毁了。
在妓院中发现了长公主,结合这几天陆离璋在京城疯狂找人的举动,大家都知道,大丞的长公主在青楼被找到的。
流言自然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京城流传起来。
有说我已经失身了,有的说我生性放荡。
还有的,甚至说我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是陆离璋的。
这些人说什么,我都不在乎。
我只在乎陆离璋。
自从那天在青楼找到我之后,陆离璋时常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我夜间稍微一动,他便抱着我说:
「琤琤别怕。别怕。」
有一次他梦中大喊道:「琤琤!不要去!不要出去!外面有危险!」
我把他叫醒之后,他抱着我良久良久,连背都是濡湿的汗。
我宽慰他:「陆陆。别怕,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这一回,陆离璋却没有回我。
他良久地看着被子,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别人:
「真的都过去了吗?」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用力地抱住他。
这天,皇宫里大摆筵席。
我和离璋都被皇兄叫到宫里去赴宴,路上我就看见安阳了。安阳这回可不像之前一样,脸上的神色就差没写上「嘚瑟」两个字。远远地就朝我大喊:
「哎呀呀,这不是宋明公主吗?
「哎呀,如果不是看见这个牌匾,我还以为这里是醉春楼呢!」
她这话一出,周围几个贵妇都掩面笑了起来。四周都响起了窃窃私语。
「笑死人了,她还有脸过来呢。」
「听说在醉春楼都已经被人……」
这些闲言碎语,我早已经听惯了。
原本没出这些事,在宫里便有人叫我野丫头。宫里是非多,我早就不把这些人放什么屁放在心上。
我拉了拉陆离璋的衣袖,道:「陆陆,我们走吧,不用理会。」
陆离璋缓缓走上前,她仰着头冲陆离璋笑,嘴里还在说:「陆哥哥,我跟你说,这种荡妇可千万要不得,谁知道她肚子里的种……」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半空响起。
在场所有的人都愣在原地。
安阳捂着脸,怔怔地看着陆离璋:「陆哥哥?你…….」
她的脸上,指印俨然。
「下次再让我听到有人置喙我的妻子。」
陆离璋缓缓扫视周围一圈,淡声开口道:「陆某出手的,便不只是一巴掌这么简单。」
四周寂静无声。
陆离璋向来待人温和,杀生予夺亦在淡然神情间。
虽然这几个月,我已经见过他诸多噩梦惊醒失态的样子,但在他人面前,这是头一回。
「琤琤,走。」
他揽着我的肩膀,一步一步,离开这扇寂静无声的宫门。
我担心地道:「陆陆,你……」
「琤琤。」
他揽着我的肩膀,没有看我,他看着前面,仿佛视死如归一般缓缓开口道:
「不论如何,为夫定不会让你受伤。」
前面,是寂寂一片宫墙。
44
我和陆离璋在皇宫里小住了下来。
我皇兄知道我受辱的事情,十分生气,之前已经下令将醉春楼所有人拿去拷打。
「拿下那些闲言碎语的人!」
他又扶住我的肩膀,一字一句道:「琤琤,你放心,皇兄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
看着面前的皇兄,我眼眶一热,握住他的手,道:「皇兄,我没事。」
在深宫一晃十数年。
除了陆离璋以外,唯一关心我的,就是皇兄。
「是皇兄没用啊!」
皇兄的脸上出现了一抹黯然:「皇兄虽然登基,但是根基未稳。
「他们看似是对你开刀,实际上践踏的是皇兄的脸面。试探的是皇兄的势力。」
我们的父皇膝下寂寞,因为常年痴迷炼丹,亏损了身体,除了我和皇兄之外,只有一个幼弟和几个妹妹。
而幼弟在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母后又迟迟无子。
因此,一直不被关注的我皇兄,才被母后认养到膝下,最终登基。
但终究……
他宽慰地拍拍我肩膀,道:「没关系,皇兄会努力的。
「之前那么恶劣的环境,皇兄和你都挺过来了,如今日子好过了,就更好了。」
当年因为我母妃得宠,我和皇兄都被太后忌惮,我们的日子难过得很。
被罚跪不许吃饭,都是家常。
皇兄就把饼偷偷藏在胸衣里,带给我吃,经常被烙得通红,还斯哈斯哈笑着跟我说:
「这个是肉馅的!给你,哥哥我吃这个菜的。」
最危险的一次,因为母妃被罚,我顶撞太后,被罚三十棍。
三十棍啊!
对一个五岁稚童来说,是能打死人的。
父皇当时不在,我挨了两下,就哭得哭爹喊娘,母妃被几个奴婢死死压着,不能动弹,皇兄一边哭一边扑在我身上,咬牙切齿道:「别打我妹妹!要打打我!」
然后,他跟我一起躺了十几天。
我哭得要死,皇兄还龇牙咧嘴安慰我:「哎呀这不正好,接下来几天都能不去学堂了。」
直到现在,他的左腿走起路来,还有点跛。
皇兄于我来说,不仅仅是哥哥。
更像是父亲。
他握着我的手说:「皇兄就你一个妹妹。
「你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辞别完皇兄,我一个人到御花园里去走。
这一段时间以来,我总觉得有哪些地方很古怪,但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我总感觉……陆陆好像知道一些事情。
有一次我问他,他却告诉我说:「天机不可泄露,说出来了,你会出事的。」
是什么事情说出来我会出事呢?
穿过长廊,看见陆离璋立在花园底下,还有司马朝,面前跪着一个小宫女,小宫女正在哀切切地哭。
这是什么情况?
我正要上前去唤住他,他突然开口道:
「拖出去,杖毙。」
45
那小宫女苍白着一张脸,很有几分姿色,哭成这样了,依然楚楚动人:
「左相大人饶命!左相大人饶命!
「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旁边的司马朝也是一脸忿忿:「陆离璋,你未免也太狠了,人家不过是撞到你身上,砸碎了个宫灯,哪里就需要杖毙了!」
陆离璋抽回衣袖,面色淡然:
「陆某的事。
「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我走到陆离璋旁边,果然旁边碎着一盏宫灯,那小宫女见了我,立马掉转头抓住我的裙摆,连声哭道:
「长公主救命!长公主救命!奴婢不想死!奴婢不想死!」
她哭得哀切,我回头对陆离璋说:
「陆陆,她不过是砸碎宫灯罢了,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呢?」
我温声问那宫女:「你是哪个宫的。」
小宫女以头点地,哭得抽抽噎噎:「奴婢……奴婢是刚进宫的,拨给了养心殿。
「今天是第一天当值,想要去殿中给陛下掌灯,路上碰到了左相大人,结果……大人突然把奴婢叫住,让奴婢跪下不准进入殿中,奴婢……奴婢一时慌张,就打碎了……」
原来是皇兄的奴婢啊。
我抬头对陆离璋说:「陆陆,她不过是第一次进宫,害怕罢了,便原谅她吧。」
陆离璋目光如刀,冷冷地盯着地上那小宫女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小宫女半年前,便被宫女册划掉名字了吧?」
小宫女还没说话,一旁的老嬷嬷慌张跪了下来,以头点地,颤声道:
「陆……陆大人怎么会知道……」
她慌慌张张说:「这……这个小宫女原该划掉名字,但……今年流民众多。
「加上宫中因为之前变故,死伤无数,所以……所以把她招了进来。」
她抬起头谄媚地冲陆离璋笑道:「陆大人……陆大人真是神通广大,连这都知晓。」
不光是她惊讶,连我都惊讶。
陆离璋日理万机,怎么会连一个小宫女有没有被宫女册划掉都知道?
莫非……这事是他干的?
一想到这我又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呢!
陆陆每天这么忙,怎么可能在意一个小宫女的动向。
「把她拖出去。」
陆离璋的声音冷冷传来:「永不许靠近陛下半步。」
那小宫女撕心裂肺地哭着被拉出去了,这下连司马朝都看不下去了,拽拽我的衣袖小声问:
「喂,丑八怪,您最近没有带您丈夫去看病吗?」
我一巴掌呼他脸上打得他连「丑八怪」三个字都不认识。
虽然如此,但是这样的陆离璋却让我感到一丝陌生。
「陆陆。」
我上前扯扯他的衣袖,斟酌着语句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顾及的地方,能不能和我说说?」
46
陆离璋没有说话。
许久,他拍拍我的手背说:
「琤琤,以后你会明白的。」
我这么蠢,能明白什么事情?
接下来这段时间,陆陆越来越奇怪。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经常一个人独自到深夜。在案几上写一些奇怪的日期和人名。
把这些人名排成了几行,又用线把它们连接起来,在一个个日期上打叉。
那些人名,我偷偷去看过。
都是一些地方官员。
这些官员,在被陆离璋上奏之后,一个个都被罢免了。
我知道陆陆在做一件大事。
但是这件大事,我不能知道。
他越来越晚睡觉,好像是在和什么较劲一般,回回我深夜醒来,都看见他在挑灯研究。
直到我皇兄生辰的那一天,他突然对我皇兄道:
「陛下,有关山南的水患,臣以为,除了拨赈灾款以外,还应当调配军队,守住山口,避免劫匪杀伤抢虐。
「另外,赈灾款也不宜过多,可以换成糠米。」
有关山南水患的事情,在前几日我们就得知了。
当时皇兄就下令,放开国库,让往外拿多多的赈灾款去,我把我压箱底的金银首饰都捐出去不少。
皇兄有些犹豫:「调配军队是没问题,但是这赈灾款?」
陆离璋道:「陛下,陛下以为,赈灾款与糠米,哪个更能到灾民手中?」
47
陆离璋的判断没有错。
不久之后,山南就传出捷报,说果不其然,那边的山口早早有劫匪在等着。
而且山南的官员,也被查出来贪腐。
但因为此次下去是糠米,反而存活下来的灾民更多,山南人民对朝廷都感恩戴德。
皇兄很高兴,一口气赏了陆离璋好多东西。
这是从青楼回来之后,我第一次看见陆离璋笑。
他眼眶微微湿润,好像完成了什么大事一样。
司马朝这次也跟着立了不少功,见到陆离璋也不像之前那么嚣张了,脸上依然还很臭屁:
「虽然我们之间之前确实有恨,但是你这家伙确实有两把刷子。」
他又闷闷扔给我两个布娃娃,挠了挠头道:
「我可不是特意给您带的啊,是我去赈灾,那边的灾民感谢送我的,我又不玩这个,送给您吧。」
我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算算月份都快八个月了。
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
陆离璋开始忙了起来。
他现在像是真的放松下来了,晚上也不做噩梦了。
他每天忙着给孩子起名字,还有请奶妈,都亲力亲为。
除了我洗澡之外,他几乎什么事都跟着,当然他也跟我说过洗澡也跟着,自然是被我红着脸骂了回去。
「为夫在房里等着你。」他恋恋不舍道,「你早点回来。」
「登徒子!」
我笑着骂了他一句,独自一人走进卧室。
将将一进浴室门。
就被一把刀横在了脖子上。
48
「谁!」
「小爷。」
依稀月光下,果然是沈梁那个变态精致的脸。
我刚想大叫救命,沈梁一把把我揽进怀里,捂住我的嘴巴,道:
「你若敢大叫,小爷便把你衣服脱了,让别人过来都看见。」
我很生气,对他喊叫:「你到底想干嘛!还嫌害我害得不够吗!」
沈梁还很委屈的模样:「你放心,那些看过你的人,小爷都给杀了。」
我冷冷地嘲讽他:「那我还得谢谢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都不会沦落到那个地方。」
话是这么说,但背后不免一阵心惊。
难怪那天,沈梁目光沉沉地看着那些盯着我的人。
原来,是为了记住相貌,好出去杀了他们。
沈梁蹲在我面前,像个委屈的小狗一样,他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放心,除了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置于险境。」
我深呼吸一口气,问他:「你到底是谁?」
他朝我眯眼一笑:「胡族的继承人。」
我倒吸一口凉气,道:「你果然是为了报复陆陆!才故意这样对我!」
「那倒不至于。」沈梁道,「我母族那些人对我也不好,陆离璋背叛了他们,我感谢他都来不及。」
这是什么究极变态?
看见我嫌弃他的目光,沈梁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只是,大丞这个皇帝,实在是不是个好皇帝。为了部族的利益,我不过是过来搅个浑水,推一把罢了。
「大丞要完,迟早的事。
「你胡说!」
我恼羞成怒:「我皇兄挺好的,他刚刚平了山南的祸事!一切都在往好里走!」
沈梁没有反驳我,而是饶有兴趣地问我:「谁说山南的那些流民平息了?」
我一愣。
他继续道:「该说不说,陆离璋确实有两把刷子,罢免了贪官,还大力重新推行了政令,只可惜,他根本救不了大丞。
「你皇兄命里就没有做皇帝的运势,不管陆离璋怎么改,只要是你皇兄做皇帝,大丞就得完蛋。」
我生气地瞪着他,沈梁一点也不恼,还笑眯眯对我说:
「实话告诉你,已经有一部分劫匪,趁乱联系了我们胡族,悄悄摸上京城了。」
我咬牙切齿道:「你告诉我这些,到底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
沈梁道:「只是给你提个醒。」
没等他说完,外面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陆离璋的声音急促传来:「琤琤?」
「琤琤??」
几乎是同时,沈梁朝我后脑勺劈了一手刀。
我眼前一黑。
49
我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我,对陆离璋一字一句道: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的皇兄不会死!!我们大丞不会灭国!!
「从今天起,你每天每夜,都会活在愧疚之中,你永远永远,永远永远都孤身一人,永远都勾心斗角,永远得不到善终!」
我看见陆离璋绝望的脸,他朝我喊着什么,我一个劲地安抚他,告诉他这不是真的。
但是梦里的我毫不迟疑,直接走进了火里。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我大叫一声,惊醒过来。
目光所及处,却不是黑暗。
陆离璋坐在床边,他背对着我坐着,一言不发。
灯光寥落,他的背影被拉得很长。
「陆陆……」
他好像没听见我说话一样,只是呆呆在床边坐着。
我又唤了一句:「陆陆?」
「你怎么了?」
我唤了好久,陆离璋才回过头来。
他回过头来,我正对上一双微微发红的眼睛。
「发生什么事了?」
我慌忙起来,抱住他的头,轻声宽慰道:「陆陆,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了?」
「琤琤。」
「我怎么也改变不了。」
他抱着我,大滴大滴的眼泪滚下来,几乎要把我烫穿。他说:
「琤琤,怎么办?」
50
山南的流民回来了。
他们占据了京城附近的威虎山,杀伤抢虐。造成伤亡,幸好被及时发现,损伤不大。
皇兄宽慰陆离璋,让他不要太放在心上。
但是陆离璋却越来越沉默。
他沉默着处理政务,沉默着在皇宫进出。
现在他去哪我都不知道了。
每次我问起他,他就说:「琤琤,你放心。」
「我不会做不好的事。」
他抱着我,一下一下拍我的背,他说:「琤琤,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我只好让他去忙,我一遍又一遍告诉他,我不会和他分开。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用力地抓紧了我的手。
日子便这样,一天一天过去。
这天,皇兄召我进宫。
他满心欢喜地抓着我的手说:「皇兄终于找到命中挚爱了!
「琤琤,你一定要来。
「你一定得来。」
宫宴上极尽奢华,我隐隐感到不安,问起皇兄,皇兄道:「我已经苦了这么久了。
「这次鸢儿进宫,我不能让她和我一样。」
他朝着一个艳丽的背影大喊:「鸢儿!」
借着迤逦的日光,背影缓缓回过头来。
我一瞬间睁大了双眼。
51
之前被陆离璋赶出宫的那个小宫女,如今华服高髻,言笑晏晏地站在原地。
我皇兄很高兴,跟我说:「这是皇兄上次出去狩猎,幸亏鸢儿舍命相救。
「琤琤,你可得好好待她。」
我随便搪塞了两句,惊得一边喝葡萄汁一边掩饰自己的吃惊。
「狐媚子。」
司马朝在我耳边小声嘟囔道:「这个小宫女可不简单,仗着陛下的宠爱,缠着陛下,把她家里人都接进来做官了。
「啧啧啧,那些人一个比一个蠢,弄得朝廷乌烟瘴气的。」
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宫里的八卦的!」
他嗑着瓜子:「小爷最近是功臣,闲得很,时不时就在宫里吃筵席,当然知道这些了。」
我嘲笑他:「哦?不是你当初喜欢白心陆的时候了?」
他挠了挠头说:「那是当初,后来知道她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情,便不喜欢了。
「再说了,她现在也回去了,小爷也见不到了。」
白心陆回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惴惴不安。
我总感觉这些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又摸不清楚。
发愣间,那位宫女,啊不是,现在是丽妃了,丽妃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冲我一笑,道:
「长公主,别来无恙。」
我尴尬道:「有恙有恙,那个今天真是不太舒服啊哈哈哈哈可能早饭吃多了那什么丽妃娘娘再见。」
说完我朝司马朝使了个眼色,我俩拔腿就走。
开玩笑啊!这个时候不走等着被报复吗啊!毕竟当初要把她赶出去的可是我夫君啊!
果然我刚一拔腿,丽妃就开始嘤嘤嘤。
我皇兄立马心疼不已,横眉冷对我:
「琤琤!你干嘛呢,鸢儿她胆子小,不许欺负她!」
这重色轻友的毛病一定是遗传的!!!
……
好不容易摆脱了丽妃,我揉着酸痛的腰肢从小路走回去,打算换身衣服然后尿遁。
今天已经一天没见到陆陆了,参加宴席前他就说他身体不适,如果不是皇兄一个劲地要我去见见他的「心上人」,我肯定是要留下来照顾他的。
我一面走,一面赶,将将经过路过小花园,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告诉可汗,已经都部署好了。」
我僵在原地。
52
黯淡月光下,背对着的那人背影深刻得我闭着眼睛都认得出来。
而他对面站着的,是一袭宫装的白心陆。
白心陆穿着宫女的衣服,她压低声音道:
「陆哥哥,你这回可不会反悔了吧?」
陆离璋没有说话。好半天,才缓缓说:
「你放心。宫里的地形图我都交给你了,还怕什么?
「这段时间,他们已经对我完全信任,宫里的部署,我已经完成十之八九,大可放心了。」
不可能。
不可能。
陆陆他分明答应过我的。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里走。
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白心陆听了十分欣喜,迫不及待地拉住陆离璋的手,道:
「那我们便定在八月十五日,八月十五,便会有人来接应,里应外合……」
八月十五。
我往回走了一步,发出「卡茨」一声响。
「什么人?!」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枚飞刀贴着我的脸颊刺过来!直直扎入背后的柱子。
白心陆的声音传来:「有人!」
她的脚步声往这里走了几步,被陆离璋唤道:
「无事,不过是一只猫罢了。
「你速速离去,这是宫中,不要引起别人的怀疑。」
我捂着嘴靠在墙根上,大气都不敢出。
怎么会这样?
我该不会是做梦吧??
白心陆似乎迟疑了一下,片刻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
我靠在墙上,捂着嘴巴,惊恐的瞳孔里倒映出一片衣角。
陆离璋站在我面前,朝我伸出一只手:
「琤琤。」
53
我被陆离璋关了起来。
无论我如何哀求苦求,他都不肯把房门打开半步。
「琤琤,你好好安心养胎。」
他隔着房门,连声音都模模糊糊:「不要出去,出去你会出事的。」
会出什么事?
我拍着门,说:「陆陆!你不要做傻事!一切都来得及!」
他的声音很小,他说:
「来不及了。」
后来的事,我都不知道了。
我每天关在房子里,我只知道外面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是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每天给我送饭的宫女都很陌生,无论我问她们什么,她们都一言不发。
我试过冲出去,也试过给陆离璋写信,但是那些信都被送了回来。
上面的漆印告诉我。陆离璋甚至都没打开过。
我感到越来越不安,越来越不安。
直到那天,一个侍卫推开了我的门。对我说:
「陛下薨了!」
54
我的肚子很大了。
在这里关了多久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进来的陆离璋,穿着一身龙袍。
听人说,他带着可汗攻进宫来。
然后,又当场诛杀了他。
好一出计中计,谋中谋。
他把我放在偏殿里,日日改奏折,还逼迫我在一旁看着。
我一遍又一遍地问他:「我皇兄呢?」
他不说话。
我用力把折子朝他头上扔去。
陆离璋的额头被砸破了,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他面如冠玉,戴着高高的皇冠,血顺着他脸流下来他也好看,也那么好看,他说:
「你皇兄,做不了皇帝。
「不是我推翻他,也会有别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里一片冰冷。
「他做不了你就做得了吗!」我抓起身边的东西往他身上砸,「那是我皇兄!他那么信任你!什么都听你的!你!你居然!」
我忘不了那天晚上,皇兄对我说的那些话。
他原本打算好好励精图治。
他想好好活,比谁都想好好活。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我的眼睛开始眩晕了,我想起了那天在宫里,皇兄握着我的手说:「日子就快好起来了,皇兄虽然没读过什么书,没什么用。
「但是管妹妹你一生平安无虞,必将做到。」
我的眼前一片眩晕,许多图像在我面前开始打转,身边有人来扶我,我甩开,他又上来,一句又一句在我耳边道:
「琤琤!你没事吧!」
陆离璋的气味在鼻子间浮浮沉沉,我又一次听见他失控的声音:「宣太医!快宣太医!」
「陆离璋……你告诉我。」
我抓着他的衣袖,吃力道:「你是不是有苦衷,你顾虑的是什么,我皇兄他……到底在哪!」
模糊视线里切割出陆离璋脆弱的脸,他说:「你皇兄没有死,我……不这么做,琤琤你就会死,我试过好多种办法,都没有用,没有用!琤琤,我只要你活着,你好好活着……」
我为什么会死?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那一瞬间我竟然看见陆离璋眼睛里涌出了血泪。
没来得及问出口,剧烈的疼痛从下腹涌出。
我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55
我生孩子的那天,九月十三。
第二天,陆离璋登基。
孩子刚出生,他就命人将他抱走了。
我在床上,虚弱地想伸手抓住孩子,他只是对我说:
「琤琤,你该好好休息。」
休息什么呢?
他依然日日在我房里批改折子,起初只是改,后来让我也跟着看。
我抗命不从,他就道:「那你便永远别想看见孩子。」
「那也是你的孩子!」
我红着眼看着他:「陆离璋,虎毒尚且不食子,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他轻轻别过眼去,不愿意看我的眼睛:
「批改完这些折子,我就让你见他。」
我尚且未出月子,便跟着他一起伏案工作。
看着曾经在父皇手里熠熠生辉的江山,如今却布满了疮痍,不是战火,便是灾荒。
怎么会这样?
「大丞早已经腐朽不堪,你皇兄命中没有做皇帝的命。」
陆离璋淡淡道:「他虽然心地善良,但是优柔寡断,能做一个好人,却不能做皇帝。」
我伏在案上,连说话都吃力:「你放了他,让他活命。
「江山给你,我们不要了,我就只有皇兄一个亲人,给他一条命活。
「如果你担心他起义,你就派人盯着,让他重返农田,做个老百姓,只要平安就好。」
他别开眼去:「这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一阵血腥涌上喉咙,我猛烈地伏在案上咳嗽起来。明月扶着我,担心地对他说:
「左……陛下,公主她刚生下孩子,是不是让她休息一下?」
自从我被囚禁起来,身边只剩下明月服侍。
陆离璋把其余所有人都赶走。吩咐他们不许靠近我。
「谁允许你叫她公主?」
陆离璋淡淡道:「前朝已经灭了,她已经不是公主了。」
他看了一眼满眼含恨的我,眼里有不明的情愫闪过,还是归于平静,对我说:
「每日,这些折子你都要改,改完之后我看。
「如果不满意,你的侍女,便要替你受罚了。」
我对着他的背影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顿了顿,说:「前朝仍然有些重臣留了下来。
「我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才能使得动他们。」
我伏案一直工作到深夜。
燕窝、鱼翅这些补品源源不断地送来,但是陆离璋却不许我休息。
多少次我在案前昏死过去,又被明月哭着摇醒,无数的折子从我手中送到陆离璋那里。又被打回来,在上面写满了批改和疑问。
「我早就说了,陆离璋不是好人。」
夜凉如水,不知何时进来的沈梁倒吊在房梁上看我:
「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和他合作的原因。
「太过心机深沉的人,我可不敢合作。」
「他不是好人,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头也不抬。
「我的确不是好人。」沈梁靠在梁上,双手抱肩,精致的琉璃眼流露出一抹笑意:
「但是我愿意和你合作,帮你把江山抢回来。」
「你再不出去,我就喊人了。」我冷冷道。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皇兄在哪?不想见你的孩子吗?」他朝我的背影道。
我停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要告诉我,是因为我当初在街上救了你一命。又或者是觉得我很善良。这他妈只能骗骗小姑娘。」
沈梁蹲在地上,委屈地看着我,他说: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56
我小时候在静慧道长那里长大的。
山里无拘无束,什么都没有,只有我六岁那年,在山上遇到一个脏兮兮的小猴子,这小猴子穿得破破烂烂的,我就天天跟猴子玩。
我缓缓道:「你是那个猴子?」
沈梁奇道:「什么猴子??你一直把我当成猴子??」
小时候遇到那个猴子,我也没见过猴子。只听说猴子像人,还真的以为不说话的就是猴子。还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假装自己是万众瞩目的青楼名妓,让他去捧场,把自己不爱吃的糕点都当做打赏塞给他。
沈梁眼里还有怀念的神色:「小时候因为母妃的原因,我流落在深山,没人理我,只有你愿意陪我玩,只有你在乎我的尊严,就算给我吃的,也是用做游戏的方式,让我活了下来,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我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说:
「后来我被父皇的人接了回去,还没来得及跟你告别,那天我伪装成流民进城,碰到了你,只第一眼,我就认出你来了。」
他目光炯炯对我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
「帮你,把江山夺回来。
「你比姓陆的心纯,比你皇兄勇敢,你才是最适合把持大丞的人选。」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像是有人过来了,沈梁一个轻跃,挂在梁上,琉璃眼里全是笑意,他说:
「我走了,小顾琤。
「等你想清楚那天,我会再来的。」
说完,他几个鹞子翻身,就消失在黑夜里。
57
我总觉得,陆离璋是有苦衷的。
但是他却不愿意告诉我。
皇兄没死,我便信了他。
我批改的奏折退回来的越来越少。这天,陆离璋终于告诉我,我可以去见一下我的孩子了。
我带着明月,一路颠颠簸簸,几乎是狂奔闯进了孩子住的祈华宫。
孩子已经出生快三个月了,我至今还没有见过他。
我给他准备了好多礼物,这些天,我不改折子的时候,就在给他绣肚兜。
将将闯进宫里,看见一个女子抱着襁褓,在窗前逗弄着他玩拨浪鼓。
阳光洒在他胖乎乎的脸上,在襁褓的映衬下,格外可爱。
我两眼一热。轻声开口唤道:「宝宝。」
「娘亲来了。」
「娘亲来看你了。」
窗边的女子闻声一顿,就着秋日的阳光,笑意盈盈转过来,看着我:
「长公主,你来了。」
她摸了摸孩子的脸蛋,又像是嗔怪一样对我说:「成彦可等了你好久了呢。」
我一瞬间僵在原地。
明月在我旁边失声叫道:「白心陆!怎么会是你!」
58
许久未见的白心陆,一身华服。
抱着我的孩子,含笑站在窗边看着我。
她好像受惊一般捂住自己的嘴,说:「哎呀,我忘了,你现在不是长公主了。
「顾琤啊,来看看你的孩子吧,对了,你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吧?
「他叫成彦,这个名字,可是我和陛下一起……」
「你放下他!」
我几乎目眦欲裂:「谁允许你抱着他的!」
「放下谁?」
白心陆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襁褓,笑眯眯道:「他?
「这可不行,他可是我的儿子呢。」
「你说什么?!」
明月怒气冲冲上前:「你,你害得长公主全家身死,你还要抢她的孩子!你是不是人!」
「没人告诉你吗?」
白心陆轻轻拍着怀中孩子,眼里却射出毒辣的光来:
「这是陆哥哥的孩子,自然是杀不得的。
「但你,不过是前朝的一个贱货。
「怎么配做陆哥哥长子的母亲?」
夜雨如注。
这是他叛国之后,我第一次去见陆离璋。
雨丝顺着鬓发滴滴答答流下来,我浑然不知,一路跌跌撞撞,闯进了深宫。
我闯进去的时候,他还在议政。
我径直冲了进去,拔起侍卫的刀,直接横在他脖子上。
周围臣子慌乱不堪,高声叫道:「快来护驾!」
「快来护驾!」
周围数十柄剑齐刷刷地对准了我。
陆离璋却好像没有吃惊的样子,他挥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为什么?」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孩子?」
我和哥哥自小都在太后膝下长大。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在不是亲生母亲下长大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遭遇。
更何况,还是白心陆这样的人!
「没有为什么。」
陆离璋淡淡地看着我:「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
「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我把刀往他脖子里又送了几分,眼红如血:「这么久以来,哪怕你是谋逆!我都相信你没有杀我皇兄!相信你是有苦衷,那现在是什么?」
「顾琤。」
陆离璋用指尖拿住我的刀尖,丝丝缕缕的血从他指尖掉下来,他说:
「这个孩子,原本就不该存在。」
59
我被打进了死牢。
这回这个死牢可和之前我跟陆离璋住的那个死牢不一样了。到处都脏兮兮、臭烘烘,还有老鼠在地上爬来爬去。
但我已经不在意了。
我坐在牢房里,抱着膝盖,望着窗口的月亮。
「姑娘是有福之人啊……」
旁边的牢房发出一声叹息声。
顺着月光望过去,看到对面的牢房里,盘腿坐着一位老者。
他白发垂地,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但是那一双目光依然炯炯有神,他捻须看我半天,才说:
「奇怪……本该横死,居然被改命成大贵。奇哉!」
「我吗?」
我嗤笑一声:「难道我现在就不是横死的命了?」
王朝覆灭,丈夫背叛,唯一的孩子即将认贼作母。
这样的活着。
或许比死了还要痛苦。
那位老者摇了摇头,说:「横死的不是你。
「逆天改命的人,才会横死。」
我抱着腿坐在牢房里,看着窗外的月亮。
我从来没有这么孤独过。
很久很久之前,娘亲得宠,当时太后还嫉妒,说娘亲生的孩子克她。
然后,我就被送出宫去。
那个时候在深山好寂寞啊,月亮又大又圆……但是想着娘亲,想着宫里的哥哥,想着总有相见的一天。
后来又嫁给了陆离璋,我曾经以为我的命也好不起来。
他那么讨厌我。我以为我这辈子也要这样,追在他身后,永远等不到他回头。
后来他又说他喜欢我,他说他永不背叛我。
那些日子如同做梦一般,想都不敢想,陆离璋、皇兄、孩子,一路都是熬、熬、熬。熬到了皇兄登基,熬到了陆离璋爱上我,再到有了孩子。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日子怎么会这么苦?
苦到嘴里都是发涩的。
「你还是进来了。」
门口响起熟悉的声音。
我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浑然不动。
司马朝蹲下来,和我平时,迟疑了一会,也坐在我身边。
他和我一起看着月亮,说:「我……我爹也死了。」
我没有动。
他说:「可我活了下来。
「如果我死了,司马全族,也都活不了了。」
他靠在我的旁边,全然没有那些意气风发的样子,他说:「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原本以为,永远都会这么轻松,我爹会一直年轻,你皇兄一直做皇上,我呢,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他说陆离璋一反常态,执政之后,突然变得暴虐起来,连着诛杀了几个臣子,那些大臣,都是原本跟着他的臣子,他布置了很多政令,那些政令都惹起了一些地方官员的不满,他们对他很不满。甚至想推翻他。
他说了好多,他还说了什么,我都听不清了。只听见他最后对我说:
「我恨陆离璋。」
快出门的时候,他回头对我说:
「对了。
「你皇兄,还有孩子,都死了。」
我木然地把脑袋转向他。
从他的瞳孔里,我看到我自己那张已经绝望得麻木的脸。
这张脸好像不是我的,她没有眼泪,她好像一条狗一样,她木然听着司马朝说:
「被人凌迟处死。
「一刀一刀。
「千刀万剐。」
60
我跟守狱卒说,我想见见陆离璋。有重要的事要说。
他传报上去,很快就答应了。
我从死牢里被接出来,被人送去梳洗,好久没有人帮我梳洗了。
见到陆离璋的时候,他还在批改奏折。
他好像不惊讶我过来见他,我进来的时候,他的笔还在奏折上不停批改。
我坐在他对面。
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我没坐在他对面了。
上一次,好像还是怀孕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坐在他对面,我跟他撒娇说:
「哎呀,我肚子里这个东西真是不争气,你看他说他又想吃那个炙猪肉了。」
当时的陆离璋无奈地笑了笑,往我嘴里塞了一颗葡萄,说:「好好好,去吃,都依你。」
如今的陆离璋连头也没抬,冷冷问我:
「你来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
我问他:「我皇兄死了,对吗?」
他的目光从奏折上移到我脸上。
「是。」
外面隐隐起来了一阵喧闹声,脚步声在宫殿里不停响起。
但我们谁都没有去理会,我看着他道:「孩子也死了,对吗?」
他说:
「是。」
我突然笑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大声,好像要把这段时间的委屈都笑出来。
我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你想杀我皇兄,想叛国,你为什么前面又对我虚与委蛇!为什么!
「那也是你的孩子!」
我失了控地把手上的东西往他身上砸。
陆离璋坐在原地巍然不动。
他目光淡淡地看向外面,外面的一角已经被烧红了。
「孩子有着你的血液。
「留着他,难免会引起祸事。」
我坐在地上,哭着哭着我又笑了。
我说:「陆陆,你看。
「命运从来没放过我。」
像父亲一样的皇兄死了。
刚出生的孩子死了。
爱人,成了这些人的刽子手。
我这一生,真是精彩啊。
外面的刀剑声更大了。
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望向我。
灯光洒在地上,洒在他身上,照出他温润的脸庞,以及额上滋生的白发。
外面响起了金戈铁马般的声音,我没有抬起头,陆离璋也没有,他仿佛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一般。他说:
「琤琤。
「你的命运,现在才开始。」
他好像是赶了很久的路,突然累了,不想走了。
他从廊后走到我面前来,我敏锐地看见他变了,他一步走过来都那么轻松,他好像一个负担很久的旅人终于要回家了,又好像一个孩子,走向他最珍视的东西,他走到我面前,说:
「琤琤,
「再抱我一次。」
没等我说话,他靠在我肩膀上。
他靠得很用力,无限眷恋地说:「真好啊……」
他伏在我肩膀上说:「很久了……」
我一动不动,任由他靠着,我知道我的刀现在已经捅进他的胸膛,他一动不动,没有抵抗,好像拥抱一样,紧紧靠着我,紧紧靠着我。
外面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
「事成了!事成了!」
事成了?
怎么会这么快?
我突然感到一丝不对劲,我把他的脸抬起来,我说:「陆离璋!你干了什么!」
陆离璋的头没有抬起来,他垂在我的肩膀上良久不动。
我把他的脸捧起来,我看见了他的脸,很多血从他嘴里涌出来,但是他却没有来越多的血从他嘴巴里涌出来,说:「我终于,把这些,都还给你了……」
我捧着他的脸大喊:「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
他抱着我,像是要把我抱进他身体里一般。
他最后对我说:
「琤琤,对不起。
「对不起。」
61
大丞四十五年,我登基了。
沈梁带着部族的人攻进皇宫,大部分人都投降了。
这一切那么顺利。
顺利得,好像有人故意引导这一切发生一样。
白心陆死了,死的时候,她还穿着皇后的袍服,独自坐在凤栖宫里。
司马朝带人闯进去的时候,她还在高声叫骂:
「我是大丞的皇后!
「陆哥哥他说了,我会做皇后!」
皇兄没有死,被人发现的时候,他躺在地牢里,只是一双手已经被挑断手筋,再也没办法做皇帝。
但不管怎么说。
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亲人,活了下来。
他跟我说:「琤琤,皇兄也想明白了。
「大丞在皇兄手里,迟早要完蛋。」
他像一个垂朽老人,对我说:「陆离璋派人将一个奸杀了数十名妇女的死刑犯冒充我,在闹市千刀万剐,于这世上,顺皇已经死了。
「江山,就交给你了。」
皇兄去了江南养老,临走之前,他回过头来看着我。
犹豫了片刻,又像是叹了一口气,道:「其实,陆离璋对你,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只觉得脑子一片昏沉。
我接手政务接手得很快,因为陆离璋逼着我批改奏折,对大丞的政务,已经有一定了解。
我没有纳男宠,而是专心把成宴抚养长大。
顾成宴。
他被陆离璋放在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被一群死士守护着。
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安详地睡在摇篮里。
成宴很懂事,眼睛像陆离璋,鼻子像我,好看得不得了。
性格也无比活泼,和谁都能聊上两句,宫里的宫女都被他逗得满脸通红。
为什么陆离璋要撒谎?
为什么要瞒着我?
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有时候我看着他,会想。
假如我和陆离璋在这样的母亲身边长大,会怎么样呢?
他会得到前所未有的母爱,他不会被欺负。
或许,性格也不会这么孤绝。
这天成宴自己在书房读书,从书架里抽出一本册子,上面写满了奇怪的字,成宴迈开腿,跑到我面前,撒娇道:
「母皇,这是什么?
「怎么封面上写着你的名字啊?」
我翻开那本册子。
这本册子很是奇怪,它记录了一个完全没有发生过的故事,这个故事的主角是我,但是它的故事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这个顾琤她经历了灭国,经历了腌臜,最后又死在了火里。
这个顾琤过得一点也不幸福。她没有当今女皇的命。
翻开一页,后面继续写着一些只言片语:
「今天琤琤吐了,孩子不听话。
「今天琤琤吃了两块酸梅糕,是正己坊买的,明天再得去买。」
我一页一页翻过去,终于在一页停了下来。
「我真想看见孩子出生啊……真想跟琤琤一起把孩子养大,可惜没有机会了,救得了琤琤,
「命运什么时候能改变呢?给我多点时间。」
满纸都写着,命运,命运,命运。
他写到了自己从前世而来,写到了那个白衣老者的话,写到了他把自己的命换给我。
他写他如何让我狠下心来逼宫,他故意让白心陆抱着我们的孩子,他说不这么做,我永远没办法狠心杀了他,来换他的命。
只有亲手杀了他,我才能换走他的命。
他还写到了我的政途生涯中会遇到的事故,遇到的强敌,还有解决办法。
他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
他无限眷恋地写着:
「真想多陪陪孩子和琤琤啊。」
我一页一页地翻,一页一页地翻。我把整件事情看完,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
书的最后一页写着:
天涯地角有穷时,
只有相思无尽处。
成宴好奇地问我:「母皇,这是什么呀?」
他一直摇我的手,我才摸摸他的头说:
「没什么。」
这天晚上,我又做梦了。
我梦见了阔别已久的陆离璋,他站在悬崖的边上,微笑着朝我张开手。
他说:「琤琤,
「来。」
他好像寂寞了很久一样,在那个地方等了我很久很久,他张开双手,像一只鸟朝我张开翅膀一样,就像那年我和司马朝去青楼捉奸,他张开手问我:
「琤琤,可是来捉为夫的奸?」
风猎猎将他的袍子吹起,他的眼睛又大又明亮。
迟了十年的眼泪,我终于哭了出来。
【番外】
1
我亲手杀了我的娘子。
她是个很蠢的人,直到死的那一刻,她还在看着我,对我说:
「陆离璋,你快跑!」
跑。
跑什么呢?
带着血的刀利落地从她头上劈了下去,她登时就咽了气。
为首的人笑着对我说:「哎呀呀,左相大人,真是了不得。
「这前朝的公主,如今对你还是一往情深呢。」
是的,一往情深。
她很蠢,蠢得很。
算卦先生说过,我是孑然一身的命。
这辈子注定要孤苦。
那也不要紧。
娘亲死了之后,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真心对我好的人。继母对我百般苛刻,父亲也捎带着对我假以辞色,我生性淡薄,这些事情没有放在心上。
二十二岁那年,顾琤嫁给了我。
她是我见过最蠢的人,身边不是没有过女子对我动心,但是这些人我都看不上。
只有权力。
把权力握在手中,我才能感到一丝安全。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无私的爱?
连我的亲生父亲都不会对我真心。
但是她每天围着我叽叽喳喳,我不说话她便在一旁逗引我说话,我喜欢穿素色,她便穿得花花绿绿,告诉我看见五彩心情会好,我喜欢枯枝,她便在里面插满山花,还笑眯眯地说把春天带到我这个洞室里来。
她以为我喜欢白心陆。
其实白心陆不过是和我一样的人罢了。
我们都对感情淡泊自私,满腹心机,又都对权力抱有觊觎之心。
又哪里来的喜欢?
一日一日,我便也习惯了她这样吵闹。
她喜欢伏在我的案几上睡觉,即便我对她冷淡、怒斥,她也丝毫不介意。她把摘来的山花一朵一朵摆满我的房间,又每天做很多难吃的糕点送到房里来。
我深夜回来,她也从来不疑虑,不管多晚都笑眯眯地跟我。
我的房间前所未有的热闹。
热闹。
真是奢侈的人间烟火。
但我还是没有接受她。
我满腹心机,她无比赤诚,直到那天,在皇门之外,一个外藩王爷把我堵住,羞辱我是靠和公主成婚才当的丞相。
她把我牢牢地抱在怀里,冲那个外藩王爷吼叫:「这是我的夫君!你想干嘛!啊!
「他吃软饭也是吃老娘的软饭!关你屁事!老娘还没说话,轮得到你在这里狗叫!」
保护。
自从我失去母亲之后,就再也没有享受过的保护。
她不知道,那个外藩王爷是我的暗桩,故意顶撞的我,只为引起纷争,好让另一支商队在皇门蒙混过关。
她把我紧紧搂在怀里,自己都被气红了眼。
回去之后,她想着想着又笑了,她说:
「夫君,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我夫君了哎!
「他们说你吃软饭,是因为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
然后她笑着笑着又哭了,说:「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还这么欺负你!」
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了想法。
或许……和一个人好好过,也不是不可以。
但我表面对她还是淡淡的。
当朝的皇帝不是个好皇帝,他荒淫无度,重用佞臣,宠幸奸妃。
不配做皇帝的人,自然要把他拉下马。
更何况,我对权力的野心不止于此。
而顾琤是他的妹妹。
为了保护她,我须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不能流露出我对她的情意。
需要把她隐藏得小心,再小心。
不能被任何人发觉。
宫变的那天,我把她关在屋子里。
找了一具已经死在乱里的女尸,给她换上了她的衣服。
这样一来,「宋明公主」就死了。
活下来的只有顾琤。
我把她放在了左相府里最隐藏最隐藏的院落,然后去处理政务。
成王败寇,要处理的政务很多。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顾琤已经不见了。
「我只是训斥了她两句,谁想到她会赌气跑出去。」白心陆在我面前这样说。
「不过是一个死人罢了,陆哥哥你何必管她?」
不可能。
不可能。
我把她放在最隐蔽的角落。
顾琤最在乎她的皇兄。
她的皇兄还生死未定,她怎么可能抛下她的皇兄出去?
我心里觉得越来越慌,发动了所有的暗卫去找她。
我从来没有任何一刻,觉得那么慌张。
幸好,她还活着。
又不幸,她活得……
暗卫找到她的时候,她正眼神虚空地躺在军营里。
发髻上,还簪着一朵红色耀眼的牡丹花。
「你来做什么……」她看着我,眼里涌出了血泪,「畜生!你来做什么!」
我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狼狈地躺在地上,身上都是脏污,她两眼赤红,对我嘶吼:
「你来做什么!
「畜生!!我错信了你!!」
她把身边所有的东西都砸到我身上,砸到我脸上。
她声声嘶吼:「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的皇兄不会死!!我们大丞不会灭国!!
「都是你!!!!」
世界上唯一一个爱我的人,没了。
那一刻我才感觉到锥心之痛。
我下令杀了白心陆,但是她还是毫不在意,只是冷笑地盯着我。
我把那些凌辱她的将士一个个诛杀,她也不放心上,只是冷笑。
我把她皇兄厚葬,她也一言不发,只一个人阖眼背对睡去。
「你不用对我做无用功。」
一天深夜,她对我说:
「你不过是为了自己名声罢了。
「为了这点子事情,不必这样。」
生平第一次,我对她说:「我错了。」
我对她说起我的生平,说起我不被人怜爱的童年与少年,说起我孤寂的内心。
我对她说:
「从今以后,我身边只有你了。
「求你,原谅我。」
她先是沉默了片刻,尔后大笑起来,眼泪爬满了她的脸,她发了疯地打我,摔我,然后抱我,咬我。
那天晚上,是她出事以来,我们唯一一次抵足而眠。
她给了我已经许久没有的温柔。
我以为自己迎来了救赎。
未曾想,那是她听到报复我的最好方式。
深夜,我被火光惊醒。
东厢房着火了。
等我赶到现场的时候,火已经烧得房子到处都是一片通红,她手持着火把,站在庭院中哈哈大笑。
她戴着大红色的牡丹花,穿着一身长红裙,艳丽又如同恶鬼一般,我从来没有看见她穿成这样过。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道:
「陆离璋,你欠我的。
「我要你千倍百倍地偿还。」
然后,她转身。
走进了火里。
那个傻乎乎,憨乎乎的小公主,死了。
我从那之后,日日夜夜,都是噩梦。
梦里她戴着一朵红色的牡丹花,一跃进火海。
后来我杀了皇上,自己登基,寥寥数年,却一年过得比一年冰冷。
我已经达到了权力的顶峰。
但我感觉自己永远都是那个没有任何人真心相与的陆离璋。
丧母失父,见到爱人惨死的陆离璋。
一次出访,我遇见了一个老者。
他捻须看了我半日,说:
「富贵至极,孤独终老啊。」
孤独终老。
孤独终老。
「如果想要扭转,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看着我道:「只是,逆天改命,必遭横死。」
「你可愿意?」
我愿意吗?
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权力的巅峰,无人染指。
我愿意吗?
我没有回答他,回去处理了几天政务,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了。
然后按照他的指示,在一个冬夜,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
我看见顾琤睡在我旁边。
我以为我是在做梦。
她睁眼看我,说:「这不是毒药?」
以前的顾琤回来了。
不。
是我回去了。
回到了那个,以为我是毒药愿意喝下去的顾琤身边。
我给了她所有的娇宠,我放弃了叛国,打算扶持她那个愚蠢的哥哥继续执政。
我知道顾琤的逆鳞是什么,就是她这个没用的哥哥。
是江山。
她看上去疯疯傻傻的,比谁都明白。
我不敢和她说前世。
我怕她会再一次离我远去。
原本,一切都在往好里走。
白心陆她联络着边关的人,我暂时不能动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我怎么规避,前世发生过的事情,都会再次回来发生。
只是提前与否罢了。
前世的琤琤被白心陆丢进了青楼,差点被玷污。
这辈子我已经严防死守。
但琤琤还是失踪了。
我发了疯一样找她,那几天我几乎动用了所有暗桩暗卫,我找地头蛇,找外藩商人,不管在哪,我都找不到琤琤。
然后,我在青楼看见了她。
她身边那个男人,我认识。
是前世和我有过交战的胡族新首领。
但是琤琤怎么会在青楼里?
为什么会在青楼里?
我放了火,把她救走,在临出门的前一刻,突然有人叫出了她的身份。
和前世一样,琤琤的名声毁了。
为什么会和前世一样?
为什么?
而我之前布置的那些细枝末节,也全部都反弹了。
为什么?
如果按照前世的脉络走,琤琤注定要被扔进军营。
注定惨死,注定被烧死火中。
怎么能够?
让我亲眼看着她死第二回?
唯一不同的是,她怀孕了。
琤琤怀孕了。
我和她的孩子。
也就是说,这一切会有改变的。
我暗中找之前的那个老者,翻身越岭,终于被我找到了。
他好像完全不吃惊我的到来,只是说:
「逆天改命。
「必遭横死。」
必遭横死。
我回家,琤琤已经睡了。
她大着肚子,不好睡觉,只是小声的哭。
她说:
「别碰我,别碰我。」
她哭得那么伤心,前世她发生那些事情的时候,她都没有那么在我面前哭过,她现在哭得那么伤心,她一遍又一遍地叫我,说:
「陆陆,救我。」
我亲了亲她的额头。
好,救你。
琤琤,救你。
我彻底放弃了她的皇兄,她的皇兄没有做皇帝的命。
我按照前世的路走,但是又比前世要加速一些。
我要改变一些事情。
后来的事情,都在我的掌握了。
把她囚禁起来后,我就让她日夜在我身边。
绝对不会像上次一样,把她独自一人扔到丞相府。
她恨我。
但比起她恨我。
我宁愿她好好活着。
不要再遭受上一世发生的那些事情了。
我让沈梁轻而易举地进宫,放司马朝出去。
我亲手给她铺平了一条路。
孩子鼻子像她,眼睛像我。
我第一次觉得,我不是孤家寡人了。
命运,我抗拒不了。
但我可以把我命里有的东西,转移给她。
那天风很大。
我知道日子到了。
她穿着一身红衣,就像当初跃进火场的那一身。
唯一不同的是,如今我知道,她要进入新篇章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
活了一辈子了,我一直独来独往,汲汲营营,接触的都是勾心斗角。我生命中仅有的欢愉,都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光,被她毫无保留地爱,毫无保留地依赖,毫无保留地被信任。
如今,我终于把欠她的一切,都还给她了。
视线越来越模糊了,喝下去那杯茶后,外面的刀剑声越来越大了,我知道我的日子到了。恍惚中我又看见了她,她朝我跑过来,她在哭,她真傻,知道我这么坏她还哭,我也坏,明知道她会伤心,我还要死在她面前,我要她记住我,一辈子记住我。
我朝她伸出手去,就这样抓住她。
她的手握着我的手,握得紧紧的,握得紧紧的,一辈子都不分开。
- 完 –
□ 许久望川
备案号:YX01N5M0pDoZZq597
大人救命!女主她只想苟且偷生
许久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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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 为什么历史上会有太监这个群体? 太监这个群体,是极端权力下的牺牲品。 理论上讲,当某个地方出现首领、酋长、君王,而这些人坐拥许多美女的时候,太监就出现了。其原因只有一个:谨防绿帽。 为极大地减少「喜当爹」的可能性,权力者势必要让自己的后宫中,没有除了他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