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大比
重回剑仙少年时
1
第二日清晨,我得到了仙盟盟主的接见,令人诧异的是,他的修为显然不大高。也没和我臭美的师父一样掩盖年龄,正是一个普通中年修士所该有的方正模样。
盟主姓孟,笑眯眯地道:「你姨母早就给我来信说,你要来找谢如寂了。我很久以前就把如寂看作我自己的孩子,他天赋异禀,若是鲤鱼洲少主相配,也算是佳缘一桩。」
我压下一点对盟主的冷笑,纠正道:「是来找谢如寂和晚尔尔,晚尔尔她——」
门口有人走了进来,谢如寂握着剑,一身的露气,昨夜里那么晚还在忙,现在又已经执行任务回来了,真是有点不知疲惫在身上的。
谢如寂将一枚令牌交到孟盟主手上,后者眉眼舒缓,长叹一声道:「辛苦了如寂。那边新运了几只妖魔过来,等会还劳你审讯一下。」
他点点头,可我垂下眼,正见谢如寂的指尖因劳累而有些颤抖。
孟盟主喟叹道:「仙盟能者众多,可如你一般的人绝无仅有,若真有朝一日天下纷乱,还要靠你来挑起大梁。」
我这就有点听不下去了,我知道修真界一直对谢如寂怀有很重的期望,可是哪有把什么希望都压在一个人身上的。他再怎样剑道出众,始终是一个人罢了。
我抬起眼,笑了笑:「盟主,我就要回扶陵宗了,想让谢如寂送送我。」
盟主本就期望看见我和谢如寂在一块,立即放人道:「那既然如此,如寂你就去吧。」
谢如寂和我并肩在仙盟里走。仙盟人员往来频繁,几乎每一刻都会有象征不同讯息的铃声响起来,匆忙的步伐往来错乱,各方异动越发频繁。正见有人正指挥着把新捉的魔族给关进牢狱之中去,被扣押的魔族难得生得和人类相像许多,且是个小孩,身形中很像那个在千叶镇中给我千叶花的小孩,手脚都被钉了仿制销魂钉。
谢如寂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手上翻过来一幅图卷,所呈正是这魔族小孩的罪行,血腥不能直视。我心照不宣地笑一声:「当然不是他。」
谢如寂静默了一瞬,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想了想说:「因为那只是一个织梦幻境,根本不会有那个小孩。」
仙盟派了玄凤舟送我回去,我伏在船舷上往下张望,最终还是叫住了他:「谢如寂!」
他仰起头来。
我大声道:「天下不关你的事!你别听他们瞎说,他们就是想让你多干活,自己轻松点,你别被骗了啊!」
他怔了一瞬,很浅淡地勾起了一个微笑,眉眼弯弯。
2
玄凤舟起飞时晚尔尔赶到,大约是在仙盟待得够久了,也该和我回去了。
我和晚尔尔一同回了扶陵宗,路上倒也安静。恰好回来的时候,师父也在宗门内,我与晚尔尔便先去了主殿见他。师父看起来十分疲惫,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他大概听了一下所谓失踪事件的情况,就让晚尔尔出去了。
师父想摸我的头,才发现我原不是那个小姑娘了,这时候我才从皮相之下看出他的苍老来。我问师父:「这段时间出了很多事吗?」
他应了一声,头一次露出一点软弱来,怅然道:「修真界的将来,还是要靠你们这些后辈了。」
我有个疑问现在才问出来:「师父,为什么你收我当徒弟呢?后来晚尔尔进门,你都没收下她。」
师父用看傻子的表情看了我一眼,慢吞吞道:「因为你们鲤鱼洲,承诺给主殿翻新啊。你小时候长得也算可爱,只是眼神凶戾不服输了一些。」
我就不该嘴贱多问这一句。
师父压低声音,窗外忽而飘雪,竟然已经由初春兜转到冬的时令了,一年很快就要过去,师父道:「开了春是十年一次的昆仑虚大比,但凡有点名头的仙门弟子都会去,我听闻这次的奖品中或许有玉龙图。如今修真界因着那个传言和各方频繁的异动,都十分紧张,这次的昆仑虚大比,是一个极好的重振信心的机会,你要好好准备。」
上辈子因着身心缘故,师父把我留在扶陵宗中,没让我出去,这次没想到提早了这么多就告诉我了。我捏紧了手中剑,掌心濡湿一片,那可是玉龙图,心里涌起火热。
上古玉龙图,鲤鱼洲曾有秘宝玉龙门,后来随着时代变迁不知道何所去向,而玉龙图就是能指引人找到这个神器的藏图。鲤鱼洲历代洲主总是有才能天赋极其出众的人,只是除了初代洲主再没有人能飞升龙神。
诸人猜测,就是因为缺少神器玉龙门的缘故。
我心里热血沸腾,匆匆与师父道别了就出去加练了。我有许多欢喜,像是头一回尝到上苍眷顾的甜头,一直跑到殿外,白雪淋了满头时,才冷下来。
知道这样的消息,在雪中差点摔了一跤,我这般欢喜,不知道有谁可以,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贺辞声。我跑回房中拿出纸笔,咬着笔头在信纸上写下:「贺辞声,谢谢你的足链,很有用。我有个好消息,但我不想现在告诉你,想要亲口和你说,来年开春见。」我把信纸变作一只憨态的鱼的模样,金光闪过,我定位为昆仑虚,这秘术会将我的信带给他的。
不知道贺辞声怎么样了。我一直不知道贺辞声究竟得的什么病,就连师父也不知道,只是平时虚弱一些,看着与常人没什么大碍。只是上回他说找到了他的药,不知道有没有用,还是得下回见到他再问问清楚比较好。
我这样期待着贺辞声的回信,但是直到雪落完了,扶陵山第一支桃花都开了,我都没收到他的回信。
3
谢如寂果真遵守他的诺言,在仙盟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的时候,就抽空回来教我练剑了。
我第一次真的进了剑冢。这世间道法本就不一,修真之人用的最多的还是剑,谢如寂恰恰就是天生拿剑之人。他常年所佩之剑名为如寂,不像我的玉龙剑一样有什么渊源,在此之前从未听过这把剑的名字。但谢如寂握了它,它就此出名。
我在鲤鱼洲的时候没荒废修炼,又加上鲤鱼洲的灵气是世间少有的丰沛之地,修为更是上了一层楼。只是练剑时遭遇了不少困境,行至玉龙剑诀第二卷,就算有玉书心经的指导,我行得也实在艰难。
剑冢内不知埋葬了多少断剑,连带着旧主的哭泣声,在无望崖下终日长啸。
因着有谢如寂在的缘故,剑气倒没像从前那样乱飞。即使在白日,这崖底也十分昏暗,抬头只能见一隙光印入,很难想象他在这样的场景内待了这么多年。
谢如寂提灯开路,一盏灯光晃悠悠地在我前头。
边上风声不断,我开口问道:「谢剑君,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剑冢参悟剑意的?」
谢如寂侧过一点头,下颌在发丝掩映下露出白:「十二岁。」
我了然地点点头,那还是一个半大孩子呢:「在这里想必孤独可怖。」
谢如寂淡淡道:「倒没什么可怕,在哪里对我来说是一样的。」
我不知道怎么说话,谢如寂突然停步,说:「到了。」
谢如寂把我带到的这里是一个剑气比较少的地方,但剑气却都十分凶狠地横冲直撞,被擦到一点边都该躺上床休养许久吧。谢如寂退后一步,拣了块石头坐着了,他扬了扬下巴:「去吧,让我看看你的水平。」
我呼了口气,玉龙剑哗然出鞘,冷光铮然,我借力而起。结果这几道剑气来势汹汹,知道我是女道,偏偏往我脸上撞,像是戏耍一般,我躲避不及,索性用挥出玉龙来吞掉剑意。只是这样下来,只能算是勉勉强强,到最后还是谢如寂从剑意下把我捞出来的。
我累得倒在地上,眼瞧着谢如寂的鞋在我眼前停下,汗水迷蒙视线,十分狼狈。我气喘吁吁地问:「谢如寂,为什么我不能练剑?」
为什么我不该练剑?
谢如寂垂下眼,眼睫遮住深深浅浅:「朝珠。寡情的人,剑才挥得快,而你多情。」
4
谢如寂给我上的第一课,就是让我知晓了自己在他眼底的生涩。
他让我在剑意之中闭眼打坐,好好听听那些剑风。我便照做,这些剑风在我耳边呼啸,头两个时辰,我只觉刺耳混沌,好在我什么都不多,只有耐心足够。只是渐渐地感觉出不同来,每一道有每一道不同的感觉。
有的稍柔和,有的凌厉。唯有听清剑语,遇上时才知晓如何去应对。
我突然有点意会了。我睁开眼,再用玉龙剑应对那些剑气时就不觉得方才那么吃力。我对自己的一点小突破有点欢喜,抬起眼看谢如寂,他不知何时,竟然靠着后头的石壁睡着了,他的衣角里露出了半枚仙盟的令牌,上头不时有玄色的光亮起来。
我之前在仙盟时待过,所以知道这是有事召的意思。他眼下有青色,谢如寂和我师父,一个比一个疲惫。他梦见了很不好的东西,连眉心都是皱起来的。
谢如寂很敏锐,我才刚看了他一下,他立时就醒了过来,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低哑:「我睡着了。」
我把我带来的东西都收拾好,应了声:「我刚好也累了,那就明日再说吧。」
谢如寂默许,起身道:「我送你上去吧。」
我没反对,要是我一个人再走一遍刚刚的路,可能会被那些亡剑的残魂给分吃掉。又是十分安静地走了刚刚那条路,谢如寂踏着剑意而起,揪着我的衣领,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在崖边的平地上了。谢如寂长发高束,目如流星,这时候才有一些少年人的意气模样。
我落在平地上,没多说什么,就回我的小院落去了。
雪已经停了,我翻上围墙时,旁边的院子空空荡荡,我不禁感叹一声,毕竟在我的想象里,理应有一个贺辞声在隔壁埋烤红薯吃的。
5
我在谢如寂这边学剑,每次都要到竭尽所有气力了,才能回来,但是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我甚至能勉强自己在剑冢之中行走了,玉龙剑诀的第二卷在他的教导之下,竟然一次性开完了。
我不禁感叹,有第一剑开小灶,原来是这样好的事情。
这日我在谢如寂这里练完剑,谢如寂开口道:「明天暂歇一日,不必再来。」
我看他收回剑的动作有些凝滞,外头天寒地冻,虽然我们是修真人,但也是能感受到四时变换的。谢如寂常年都穿玄衣,也没见得衣服增添,怪不得我见他面色苍白。
我收剑时犹豫了一下,才嘱咐道:「天寒地冻,剑君注意保暖。」
谢如寂轻轻嗯了声,我没什么好磨蹭逗留的,转身就走了。结果第二天早起,见外头霜叶瑟瑟,才发觉身上的玄鱼佩不知去路,想必是练剑的时候丢在无望崖下了。
我便沿着雪回去,今日无望崖下的剑意十分凶戾,我到昨日里练剑的地方时,几乎身上十分狼狈,被刮出许多血痕来,最终几近逃难一般一头栽进雪里才躲过一道穷追不舍的罡风。我捡起昨日里丢失的玄鱼佩,便准备往回走,却见深处一点光亮,我侧耳倾听像是有些异动,那是无望崖下的一处深潭,像是有人在那里。
我本就无意接近,抓起一把雪擦去额头上刚刚摔出的血痕。
正见风雪慢慢,晚尔尔正缓缓往这里走来,这些剑气都避过她的身边。比起我的狼狈模样,真是十分从容,因着下雪的缘故,还撑了一把十八节骨的伞。她见了我,微微睁大眼,意外道:「朝珠师姐,你也在这里?」
我应了声,她弯着眼道:「我来找谢如寂。」
我点点头,正预备错过她往来路时走,晚尔尔递给我一个指环:「谢如寂给我的,有了这个,路会好走许多。」指环玄黑,上头有谢如寂的气息,想必正是因着这指环缘故,这铺天盖地的剑气不沾染她分毫。
我眨了眨眼,道:「不必了。」
我一头栽进风雪之中,和剑意相纠缠,闪躲之中已然比从前熟悉很多,我站在无望崖边回过头,崖底撑着玉骨伞的少女,在风雪里走入深潭。鹅黄如絮。
我有很多日没能见到谢如寂,他常常只用回音石留下教习的内容,只是话都能准确地指中我的错误和要改变的地方,真是神了。
雪停的那几日,我和师兄们找了个空地吃菜,鸡是我和宋莱到玉已真人的灵兽园偷的乌鸡,喂了不少仙草,故而十分肥美。酒过三巡之后,我仰倒在雪地里,梅花落了我一脸。
大师兄安静地把我喝的酒换成恬淡的果酒。
二师兄高兴得手舞足蹈。
我睁开眼,雪落进我的眼睛,我说:「宋莱,我欠你一条命的。」
宋莱睁大眼睛,悲愤道:「你终于记起来你把师父的琉璃盏打碎,赖给我的事情了!我差点被送回苍南山!」
我装酒醉,没听见他的话。宋莱聒噪,大喊大叫:「等大师兄当了掌门之后,我要当药长老的位置。届时你的鲤鱼洲,要给我送很多珍贵药材。」
我哈哈大笑道,好。
又是一年新雪,来日可期。所谓长远,从眼下开始。
我把玉龙剑诀练完那日,和谢如寂的相处更像是平常相识之人。我和他告别的时候,正见他靠着石壁,背脊单薄,不声不响地往手腕上缠上黑色的护带,我才发现他的气质比之前的更冷冽许多。仙盟像是淬火的熔炉,他如同一把剑,用得越多也就愈发寂冷,愈发锋利。
我曾听过仙盟盟主和谢如寂的对话,他道四方涌动,新旧消亡,如今谢如寂已然扬名,该担下诸多责任。
和前世没多少出入,原本后来谢如寂就是仙盟最狠最快的一把剑。
可是眼下,我见谢如寂不声不响,言语寡淡,恍然间发觉,今年的他,尚且只比我大上两岁。众人不敢多直视他,也就忘记了他也是个少年。
把天下的重担都放在他身上,不免太过沉重。
我想了想,最后留下话,温言细语:「谢如寂,你有没有觉得逼得自己太狠了呢。晚尔尔也不曾劝阻你吗?」
我问了两个问题,可他就像只听见一个一样。
谢如寂抬眼,声音很淡:「你也差不多。」
一下子把我卡住了,我想想也是。我笑着说:「我想要鲤鱼洲好,你想要天下好,那我们是一样的人。」
谢如寂仰起头,漫天的雪落进他的眼底,他的声音几乎要听不清:「不是。」
他不是光明磊落之人,一人一剑行于天底间,他想要她真的快乐,她要天下邪魔尽,他就拼了一切去帮她。他是天生的薄情人,不知何为欢喜,他见朝珠吵闹,一剑掀翻。从此让她烦了他许多年,铁石生花,白日梦游,他抓住的何止是一个不知边际的梦。
我没听清,想再问一遍。他却别过头,像极了伤神的模样。
6
已是开春的时候了,扶陵宗的弟子已经为这昆仑虚大比的事情兴奋了一个冬日。
碧桃花终于在三月时蔓发了第一枝春,与此同时,昆仑虚的帖子下到了修真界每一个大小门派,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去的。都得经过挑选,选出那些宗门之中资质上乘的弟子去参加。
我的师兄们当然都在其中,晚尔尔突破了金丹也在,都是一些意料之中的熟悉面孔,还有上回总是为我说话的玉如师妹。她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衣角,见了我也十分欢喜。
宗门之中对我的参加总有人有些微词,冷笑道:「朝珠师姐这样屡战屡败的修为,也可以走后门去吗?」
大师兄从堂前走过,顺手给几个多言的弟子关了禁闭。二师兄笑眯眯地揽上多言弟子的肩:「陪师兄去练武场玩玩。」
自此,再没有人多说一句。
我日日勤于修炼,都觉得自己的修炼似乎到了一个饱和的程度,就差一个突破的契机,我现在的修为已经不按修真界传统的方式算了,反而是玉龙心诀自己划分的境界。
师父闭关了,带队的人便成了玉已真人。
载我们去昆仑虚的是一只大船,乘云驾雾一日千里,靠玉已真人掌舵,毕竟路途遥远且十分险峻,灵力从他的四周源源不断地输出来。我和二师兄带了叶子牌,拉了玉如一起打,其他弟子闲得无聊,便也落在我周围看。
玉已真人本就阴沉的一张脸,因着日夜兼程徒增疲惫,看着我们这边的欢声笑语,觉得自己愈发像一个大怨种。即便晚尔尔在他旁边,替他擦去罗盘上沾上的灰,也没能拂去他的不满。
他叫了声:「轻舟,管住你的师弟师妹们,这样吵闹,出去白白丢了扶陵宗的脸。」
大师兄正靠着船舷捧着卷书看,眉眼柔和,闻言不紧不慢地翻了一页书过去,眼也不抬道:「他们小孩子无聊,自然找些事情做,这回的第一扶陵宗会拿下,这就足够了。」
玉已真人的话被挡了回去,大师兄从原先走火入魔的状态之中恢复之后,过往的修为不仅没废除,反而更进一步,前不久刚突破了元婴,是据我所知修真界中年轻一辈修为最高的人了。
二师兄笑嘻嘻地补上:「是啊,真人何必和我们这样的小孩子多计较呢,上回偷了你的灵鸡的事情,就别多计较了。」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玉已真人就气得心梗,脸上的瘢痕抖动,从牙缝里挤出句:「那不是鸡,是乌凤。」他狠狠扫了我们一眼,我们却别过头去,围到船舷上看外头的景象。
昆仑虚传闻是当初天谴之地,终年冰雪覆盖,不像扶陵山那样四时变转,吹面的寒风却不显凌厉,想必是施了什么诀法。大舟最终落在昆仑虚主殿前的平地之上,外头已经有了不少宗门的身影,各色的门派服饰凑在一起,都目光不错地抬眼看着我们的旗帜。
我下舟时,欢快地往下跃,被大师兄堪堪扶住。我自幼耳聪目明,这些人也没多压低声音,他们看了扶陵宗的旗子。
「眉眼中有金印记的那个朝珠,我原以为她不够资格来的,听闻她先被未入门的弟子挑下登云台,再与魔界有染而修为皆废。」
「谁让她是鲤鱼洲刚及笄的少主呢?若我是她,必得羞愤得闭门不出了。」
「扶陵宗此次最有竞争力的,该是后头那个有朱砂痣的晚尔尔和领队的扶陵宗大师兄。」
闲言碎语入耳,大师兄果然已沉下眉眼,我微不可见地摇头。这是在旁人地盘上,我们先生事就不妥当了,何况这种流言是止不住的,唯有亲自用剑打碎他们的牙齿。
叮当一声,像是玉叩在冰上的声音,我闻声抬眼,远处苍茫云气盘旋,有人在师弟簇拥之下而至,他比在扶陵山时更加清俊,换上了昆仑虚的蓝底白纹的弟子服,围了圈纯白的罩领看起来清减了几分,然而如玉如漆,眼上还是覆着白绫。
贺辞声懒懒地瞥了眼,薄唇很冷,随口吩咐弟子道:「哪里这样多闲话,看看是哪个宗门。」
那些闲言碎语都隐入了人群,再无声音。贺辞声笑道:「怎么不说了,好好查。来者是客,但客也要有客的规矩不是?」
我很理解那些故友重逢的心情,大概譬如目下。大师兄却把我顺手推到二师兄的身边,和玉已真人一起迎上前,和贺辞声讲话。贺辞声道:「宗主让我好好等候扶陵宗,我早就在这了,终于等到你们,请和我来。」
玉已真人显然十分满意,能让昆仑虚最受器重的白绫公子等着。晚尔尔随玉已真人上前寒暄,贺辞声却没理她,转向我,笑意疏懒:「朝珠,好久不见。」
晚尔尔的笑意凝滞了一下,天上却传来鸣声打断,阴影在我们脸上打下,巨大的玄凤舟盘旋两周停栖住。谢如寂带着一帮人从玄凤舟上下来,他这回改穿了仙盟的衣服,比旁人都多出两道金纹。
我不明所以,旁边已经有人在解释道:「仙门大比,专门请了仙盟来确保安全。」
我还要再看,听见边上两声咳嗽声,回头正见贺辞声正病弱地捂着唇,唇色嫣红,白狐裘更显得他脆弱如琉璃。
谢如寂踏雪而来,在我们面前停下。
我还扶着贺辞声的手臂。谢如寂垂下眼,问道:「昆仑虚的宗主在哪?」
贺辞声把后头的小师弟扯出来:「去带剑君找宗主。」他慢条斯理地补上,「之前没见过剑君,果然同朝珠和我说过的一样,傲慢子衿。」
谢如寂霎时间抬起眼,眼神黑沉。
二师兄在旁边笑得发抖。我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过节,还是明智地打算脱身,结果一只兔子蹦出来,扑进我的怀中。
我惊呼:「贺辞声,你竟然还没把他吃掉!」
这兔子竖起了耳朵,看了看贺辞声,又看了看谢如寂,最后还是跳到了谢如寂怀抱之中。晚尔尔正上前预备和谢如寂说话,却被这突然跳过来的兔子给吓了一跳。
谢如寂揽住兔子,唇角难得地翘起来。贺辞声面色难看,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这死兔子,吃了我这么多天灵地宝。」
这样一片喧闹之中,主殿开放,我们是时候进去了。贺辞声也得和他们一同离开,他给我做了个手势,我欢快应下。
二师兄揪住我的头发道:「小小年纪,不许早恋!」唯有大师兄在进场后和我犹豫道:「贺辞声不可。」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只留下一声叹息,因为仙盟盟主和昆仑虚的宗主都开始讲话了,玉已真人也入座了老一辈的席位。
「昆仑虚欢迎诸位远来参加仙门大比,昆仑虚已为诸弟子设下居所。多余的话不必多说,诸位舟车劳顿也很辛苦了,等明日一展诸弟子风姿!」
8
仙门大比明日就要开始,大家早早地都歇息了,唯有我,接待了不少昆仑虚的女弟子。
她们通常是走到我的面前,把我上下打量一番,再嗤笑一声挥袖而去,一番动作行云流水,让人都找不到插话的机会。等晚上有人敲响我的窗,我才知晓原因。
月下有人叩窗,实在诡异,我蹑手蹑脚地走近。我打开牖窗,窗外生生站着一人,因地势缘故比我低矮了一点,月下长发如漆。贺辞声笑盈盈道:「小朝珠,你信中没告诉我的是什么呀?」
我撑着窗台,见他眉目流转的漂亮模样,才恍然道:「好哇,居然是因为你,我今日被不下十个女弟子找!」
贺辞声怔了一瞬,大笑起来,自嘲调侃:「毕竟,人人都爱贺辞声。」
「不过你肯定早就知道了,我师父说这次的奖品里头可能有玉龙图的踪影,我会拿到第一名的。」
贺辞声抬头看着我,眼里映着笑意亮闪闪的,他道:「好啊,祝你拿到第一名。」
我声音落了下去,我看见看了春他还穿着白狐皮做的围领,脸比上次见着他还要清减,想必昆仑虚的风水不如扶陵宗养人。我抿了抿唇,想多问一些他的病况,贺辞声弯了弯桃花眼,道:「我要走了。」
我点点头,贺辞声避着人往小径走的,很难想象白日里还是那么一副高洁模样。
这下门扉被叩响了,我下意识地一关窗,回身去开门。竟然是大师兄,他一边往窗边走,一边出声道:「我刚刚似乎听见有人在说话。」
他哗地一下打开窗,我偷瞟了一眼贺辞声早已经没影了。大师兄却突然回过眼,我立马低下头:「没有的事情。」
大师兄在案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是要促膝浅谈的意思了。我便安静地在他边上坐下。
「你如今还小,虚岁不过十六七。男女情爱一事,我怕你因年幼受欺负。早前我因受伤在竹屋中多年,便也没能顾上你,后来出来才隐约听到,你这些年竟然喜欢剑君,一挑挑了个没心的。我便在这里和你说,谢如寂不要,他只会伤你的心。贺辞声也不要,他多情近乎无情,满宗门的女弟子都喜欢他,可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人呢?朝珠。」
月光疏漏进来,落在师兄的白发上,瞧着像是为我操心白了的意思。大师兄继续道:「朝珠,师兄盼你找个干净纯粹的人,和你一同在修真道上走,修真之路太长了,你得放亮眼。」
我看着师兄的眼睛,借着低头笑的工夫擦去了眼角的泪。
前世后来,师父重伤,大师兄枉死,鲤鱼洲覆灭,修真界一片惨淡,谢如寂来扶陵宗下聘,其实也没什么人问过我的意愿,更没人像师兄这样循循善诱。大家都觉得能嫁给谢如寂是我的福气。
我哑着嗓子说:「好。」
大师兄犹豫了一下,有点嫌弃:「其实呢,心思纯善的人,也不是没有,宋莱也勉强可以算一个。你若是——」
他这句话没说完,就被一声剧烈的哐当声打断,我转过头,宋莱捧着的脚盆子撒了一地的水,还在地上翻滚着。他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疯狂地摇着头:「不行啊,我不行的。」
大师兄哽住,我的表情也很抽搐。大师兄起身,咳了声,道:「时间不早了,明日还有比赛呢,早些睡。」
7
昆仑虚本就是上仙陨灭之地,这次用作试炼的是封闭已久的一处废址。
参比的弟子都配了个玉环,遇到危险的时候捏碎就可以传送出来,但也会失去比赛的资格。随着声音令下,一道玄光笼罩住我,再睁开眼时,原先和我站在一起的同门弟子都不见了踪影。
此处真是一处上古的遗迹,处处可见万物玄奥,灵气丰沛不可比拟。我闭上眼,无边的神识探出去,从地表下头往里头蔓延,我不能走错一步,我会如自己所料,成为第一个拿到宝物的人。
从进入这块地方开始,我就隐隐有一种自己来过的感觉。
我拨开乱草,仔细观察泥土,果不其然找到两尾银贝,竟然是鲤鱼洲才有的鱼类。这还是外围,我看见不少弟子跪坐在外头,不对里头所藏历练心动,他们自知能力有限,倒不如在外头好好珍惜这里的灵气来修炼。
我飞快地越过他们,有些嘟囔的声音入耳:「都是和咱们一样的人了,有什么好争的。」
我回过身去,剑未出鞘,却挥气如虹,在他们面前留下鸿沟来,险险地就要落到他们头上,可他们连阻挡都没来得及,脸色煞白地看着我。
我头一次这样直白且高傲地开口:「我和你们不一样。你我之间,譬如此沟壑。」
这几个弟子呆愣愣地看着这道剑风在地上留下来的痕迹,这是他们估摸着穷其一生也做不到的程度,许久才出声道:「好强的剑术,分明和传闻中不一样。」
他们眼中,不免带上了仰视和艳羡。
我飞快登足往前,远远地把那些惊叹声抛在后头,小心避过因为在外头早就有冤仇而打起来的弟子们,我抓住每一个契机,从而为快一点到终点,我知道在废址的深处,会有我和整个鲤鱼洲都想要的东西。
经历了毒蛇、幻术和敌对门派弟子刁难之后,我终于一路到了最深处,地宫里雾气弥漫,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往深处去的时候,果然听见了高喊的说话声。地宫阴寒,雾气渐渐拨开去。
都是熟悉的面孔,大多都是修真界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却都被困束缚住,面露痛苦地困在暗河之中,里头不知道涌动的是些什么东西。贺辞声也在其中,白衣漂浮在水中,眉眼却沉静。平地之上早已被黑雾笼罩,粗哑的声音从里头透出来。这样的黑雾,我似乎在哪里也见过。
「好久没见过这样多精纯的修士了。」极其贪婪作呕。
竟然是魔族,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昆仑虚和仙盟这样里三层外三层地拦着,都没拦住么?
暗河之中的水偏有古怪,有弟子已经痛苦地叫出了声。有人慌忙拿出玉环,咔嚓捏碎玉环的声音一时间不绝于耳,预期之中会和原本一样出现传送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贺辞声在一片慌乱中出声:「用我吧。」
周围的黑雾凝滞了一瞬。贺辞声直起身来,不知道那些暗河之中流淌的黑色液体究竟是什么,连灵气都调动不了,还半步都离不得。可贺辞声抬起头,淡道:「你的气息不稳,内外守卫森严,想必是借了参赛弟子的身体进来的。时间有限,你根本就杀不了这样多的人,只能挑着杀。那就选我吧,我是昆仑虚的首徒,宗主的亲子,名气很大的白绫公子,你若是杀了我,恰好能起到扰乱人心的结果。」
贺辞声咳嗽了两声,身上的黑水流动,像是脏污的淤泥一样勒上他的脖颈,他嘲讽道:「当然,也许你的目标本来就是我。」
黑雾里的人哼笑了两声,像是满意他的识相,却又起了疑心:「你主动献身,有什么诈吗?」
贺辞声笑了笑,苍白的手抬起来,用力一揭,把一直覆眼的白绫给揭了下来,那双眼睛眼型很好,如星如月却没有眼黑:「我是身负血咒之人,为求活命将咒毒逼至眼睛,目盲已久时日无多,我这样的废物早该死了,这样的死法我自己也满意的。」
那条白绫被魔气幻化的丑陋魔物们嬉笑着丢开,一个追一个地戏弄,贺辞声陷于泥潭之中,我从初次见他以来,从未见过他这般孤独模样。像是剥去所有浮华之后,露出他最难堪的一面。
同样身处黑水之中的修真弟子们咬着牙,面露屈辱。
我捏着玉龙剑不敢出声,哑然地睁大眼,压着眼泪。我终于想起来了,前世听闻他的死讯正是在仙门大比前后。
贺辞声有疾病不假,但死因并非血咒。两下一想就想通了,原来前世,他死在这里。这场仙门大比办得格外隆重,便是因为现在时局十分动荡,为着那魔神将要降世的预言,各方都惴惴不安,所以要证明给修真界看年轻的希望。
可若是,连大比都搞砸了呢?最有天赋的弟子都死在这里了呢?
原来我躲在扶陵宗伤神的时候,未曾谋面的贺辞声,是这样无声地死在这里。为着粉饰太平,都对外说是病故。
对面来的人魔力极强,却用了什么遮掩面容和气息,像是不想别人认出他附身的是谁。竟然能绕过仙盟的防范,大比的弟子之中,必然有人是魔族的内应。
你会摇人,其实我也会。
我心里飞快计较,却已经先笑着出声:「白绫公子的身份可没有我重,我怎么着也是扶陵宗的朝珠、鲤鱼洲的少主,你要我是不是更划算?」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乍然出现的我给吸引住了,黑雾突然沉默,像是对我出来送死有点不解,许久他才笑一声,像是早就对我恨之入骨:「换成你,也不是不行。」
我慢慢地走近,边上的小鬼还在揪着那漂亮的白绫嬉闹,我扫过动荡仓皇的人群,抬起脚,很畅快地把闹得最凶的几个小鬼给踹进了暗河之中,小鬼立时没有了声息。
我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但黑雾在催促了。
我冷笑道:「我都要死了,你还催什么?」
我俯下身,解下我束发的发带给贺辞声重新遮上眼睛:「我的发带不如你的云缎精贵,你多担待啊。贺辞声,你算运气好,遇到我,算你命不该绝。」
我站起身,黑雾下一瞬就丝丝缕缕地掐上了我的周身,护身的玉龙鳞瞬时在我皮肤上显现,却在同时被卷焦黑脱落,百脉之中澎湃的灵力瞬间枯竭。对面的人,恐怕我师父来了,才打得赢他。
我感觉自己几乎置身在魔界,这是重生以来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只有一步之遥。
我眉心那粒金印开始发烫,当日试炼境中初代洲主朝龙曾赐我一滴神血,其中蕴藏的力量慢慢往百脉之中去,玉龙剑铮然一声出鞘,玉龙剑诀第三卷,破世。
这一剑挥出的瞬间,朝龙的虚影显现出来,就在我的身后和与我一同挥剑。从黑暗中凿出光,从逆境之中破局,剑风凌厉砍断缠绕的黑雾,砍断纠缠着人的黑水,剑风所经之处,幻化的魔物都灰飞烟灭,这一剑就要斩杀躲在雾后的人。
他大叫一声,声音粗哑,就在要现形的时候,他当机立断地砸断了地宫承重用的重柱,地宫因此坍塌下来,这样一耽搁的工夫,他竟然已经负伤消失不见了。
看来给他们做内应的人,地位十分重要,即使重伤自己的神魂,也要保全他的身份不泄露。
我本来就已经力竭,在朝龙的帮助之下才挥出那一剑,这下力气一空跪倒在了地上。倒塌的石柱砸在我的腿上,我咬着牙没吭声,但也真的没力气再走了。
没有了黑水束缚,此处地宫又在坍圮,不知哪里涌来的大水淹进来,众人都纷纷往亮着光的地宫口跑去。
我面前却落了一个影子,贺辞声不发一声,推开石柱,把我顺手给扯出来,我只能搀扶着他。又要躲避掉落的石块,又要防止水淹,两个人都十分狼狈。
他几乎发狠一般攥着我的手,咬牙切齿:「朝珠,谁教得你这样,什么事都冲在前头。」
我看见有血渗透他覆眼的发带,他神识似乎已经受损,连路都看不清了,真像是瞎眼的。我虽然脚被压到了,但是眼睛却是好的,我便抿着唇笑:「贺辞声,你听过一个瘸子和一个瞎子都失落在火场里的故事没有?」
贺辞声还在生气,冷笑一声道:「你再说我一句瞎子,我就把你丢在这里头。」
好好的温情,到后头也就没了。
我和贺辞声好不容易赶到外头,不断听见玉环碎裂的声音,无数道玄光从天而降,捏碎玉环的弟子都出去了,仙盟的人这才姗姗来迟。借着日光我看清楚贺辞声,明显在硬撑,面容苍白如金纸。
他的手握住玉环:「此地不宜久留。」
我点点头,也掏出来玉环。不疑有他,贺辞声直接捏碎了,我却笑眯眯地把玉环收了起来:「傻子才出去呢,我要拿第一的,现在大家都跑了,竞争小了好多。」
贺辞声没能说话,但表情很惊愕,玄光把他带走前,向来从容的白绫公子沾了怒气:「朝珠,你真不要命。」
我是真的太想赢了,嘶一声低头看自己的腿,普通的伤也就罢了,这是沾上了刚刚的乌水而生出的溃烂,又被砸了两下,深可见骨。连护体的鱼鳞都不再生长,烂肉生疮,实在是很不太行。全身都因刚刚的魔气侵袭而面目全非,恐怕是我早逝的母亲来也未必认得出我。
面前忽然有阴影落下,谢如寂垂眼问道:「还能走吗?」
我却抿着唇笑:「你认得我啊?」
周围有好多仙盟人正在排查,他蹲下身子,拿出小刀替我剔掉烂肉,动作挺熟练的,眉眼垂下时自带破碎感,谢如寂问:「朝珠,你为什么这么拼呢?」
我疼得汗都出来了,颤着嘴唇回答道:「我要跑得快一些,再快一些。这样什么厄运都不会追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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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战登云台
重回剑仙少年时
朝露何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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