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为聘
我躺在冰凉的地上,拨了拨脚上的铁链,不由地嗤笑一声,明溯还真是为我做好了万全之策啊。
殿内一片昏暗,安静极了。
门外的雪一定又大又急,那落下的「簌簌」声传至我耳畔,如此清晰。
打破这片寂静的,是忽如其来的马蹄声。
我坐起来,抬眸向门的方向看去,希冀那个身影是我心里那个人。
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逆着光,来人冲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带着一脸欣喜对我说说:「阿筝,爷来带你走了。」
是楚渊,他依然如同记忆中那般,带着多年前少年才有的意气风发。
我的心像是被人剜去了一般,疼到窒息。
我低头落下一串泪,然后抽回了手。
我是十四岁那年被送到楚王宫的。
我一入宫,管事嬷嬷就掐着嗓子揶揄我:「哟,这媚人的狐狸眼,这唇红齿白的好容貌,真是个勾人心魄的美人坯子。不知道往后会爬到哪个王公贵族的床上去。」
言语极尽侮辱,可我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我是个孤儿,从懂事起我便在富人家里做工,直到机缘巧合被东家卖来楚王宫做侍女。
我将东家夫人从前赏我的那个镯子自怀里掏出,递给了管事嬷嬷:「容筝初来乍到不懂事,往后还要劳烦嬷嬷多指点指点。」
嬷嬷收了镯子也没再为难我,还破天荒地把我安排去了王后宫里伺候。
我就是在王后宫里遇到楚渊的。
彼时,我正安静地跪在大殿里,为王后抄最后一段佛经。
楚渊冲到大殿里,夺过我手中的笔,二话不说朝我扬眉挑衅。
笔上蘸满的墨就落在了宣纸中间。一个大大的墨点在簪花小楷中间,显得刺眼又违和。
我愤怒地盯着他,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却朝我眨了眨。
我静下心来一想,能在王后宫里这么横冲直撞的少年,除了是王后的儿子,还能是谁?
「我不过几日没来,宫里就添了你这新面孔,有趣。你叫什么名字?」他在我对面坐下,把玩着腰间的玉佩道,「你长得不错,许久没见过母后宫里有这么可人的姑娘了。」
我原想着少说少错,可他这个架势我若是不理睬才会闹出大事。虽然我猜到了他的身份,可他进来时未表露身份,许是也不想用身份压我。
于是我微微一笑:「问别人名字之前,是不是该先自报家门?」
楚渊饶有兴味地盯着我看,笑道:「你在王后宫里,却连自己的主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王后娘娘天资,我自然是知晓的。」
我拿说着拿过一张新纸,开始重抄那张被墨迹污染的佛经。
「那你现在得记着我这张脸,我可是你家娘娘最宝贝的皇子。」楚渊语气里带着几分傲气,然后「忽」地起身把我从蒲团上拽起,「喂,陪我出去玩!」
她拗不过他,也不想得罪他,只好由着他把我拉到花园里放风筝。
风筝飞得极高,突然一下挣断了线。
我看着风筝不由自主道:「要是有一天,我也能像这个风筝一样自由就好了。」
楚渊瞥了我一眼,神情很是不以为意。
也是,自由与他而言,犹如囊中之物。
不远处有个青衫少年路过,楚渊几步上前傲慢道:「喂,那个谁,帮本殿下把风筝捡回来,本殿下可以考虑赏你些糕点吃。」
那少年蹙起眉不语,楚渊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听见没,本殿下跟你说话呢。」
我自小看惯了人情冷暖,也饱尝被人凌辱的苦楚,此刻见那少年倒在地上,忆起往昔,心酸之感铺天盖地而来。
我上前拉住楚渊:「殿下,别这样……」
楚渊甩开我的手,有些幸灾乐祸,「你是想替他求情?好啊,那你就和他一起去捡风筝,捡不到,我就让母后惩罚你。」
看着楚渊头也不回地走掉,我将那少年拉起来。
他瘦得可怜,宽大的衣袍下,细细的手腕上甚至还露出点点青紫的伤痕。
「谢谢你。」那少年开口,「我叫明溯,你叫什么?」
明溯,我听过这个名字。
他是魏国送到楚国来的质子,楚渊有心戏弄他,我方才欲为他求情,惹了楚渊不快,现下更不想惹上更大的是非。
我没回答他,而是急急转身朝着风筝坠落的方向小跑,「我们去找风筝吧。」
可这楚王宫这么大,断了线的风筝,哪里那么容易被找回呢。
没多久,我们两个在楚王宫里迷了路。
三月寒风料峭,看着眼前少年单薄的衣衫,我心中不忍,于是解下外披,轻轻披在了他身上。
明溯不愿接受,将那外披取下递给我:「我不冷。」
他怎么会不冷呢,裸露在外的皮肤肉眼可见的成了青紫色。质子本就是屈辱的身份,他许是怕我冷,又或者怕我挨责罚。
可事已至此,我也无暇去顾及旁的。
于是我将他的手推回去:「披着吧。王后娘娘待下人宽厚,必不会冻着我。至于责罚嘛,我若是不快点回去将那佛经抄完,才真正要被责罚呢。」
我望着逐渐暗下来的天幕忧心忡忡,下一刻眼前突然显出点点光亮来。
是有侍卫提着灯笼前来:「容姑娘,王后娘娘在找您。」
王后自然是不会想起我这样一个无关痛痒的小角色的,找我的多半是楚渊。
果然,侍卫将我带到楚渊面前,他半躺在贵妃榻上吃糕点,「爷让你去捡风筝你还真去,爷问你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乖顺?」
翌日,我正在殿外给几盆花草除虫,楚渊又来了。
他叼着根狗尾巴花,在我身边蹲下,「容筝,你猜爷今天干什么来了?」
我扭头对着他皮笑肉不笑:「殿下莫不是又无聊了吧?奴婢今日忙得很,实在抽不开身陪您玩乐。」
「今日用不到你。」他朝我眨了下眼,「实话告诉你吧,爷第一次看到就想娶你,爷连咱两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我一会就要问母后讨要你!」
我脑子里「轰隆」一声,几乎要就此昏厥过去,楚渊这个纨绔子弟可真是会乱来啊!
如我所料,王后没有答应楚渊的荒唐请求,反而把我关了起来。
到底是贤名在外,王后没将我关在地牢,而是命人收拾了一个偏僻小院将我暂时关了起来。
几日后,王后带着楚王来见我。
楚王双眼发直盯着我的时候,我的心凉了半截,直觉告诉我,他的这种眼神比楚渊看上我还要糟糕。
「依孤看,容筝并无过错。可渊儿是孤最看重的儿子,她的皇妃必然不能是个籍籍无名的奴婢。未免渊儿日后走错路,不如就让容筝做孤的美人吧。」
我面上恭敬,心中不免嗤之以鼻。楚王这老东西可真是不要脸啊……
王后的脸色很难看,苍白无助,连眼神都飘忽了起来。
楚渊冷着一张脸,全然没了往日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我甚至在他望向楚王的眼里,看到了些许恨意。
他捏紧了拳头,想要说点什么,王后不动声色地拉住了他的衣袖,并眼神示意。
于是他低下头轻声叹息:「谨遵父王安排。」
王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容筝妹妹还小,要不,过两年王上再纳她也不迟。」
楚王还是有几分忌惮王后娘家的,她的不痛快让这场纳妃的闹剧延后了两年。
这两年里,我再也没见过明溯,只是每每路过那片与他相遇的地方,总要感慨一回命运不公。
他是,我也是,我们的人生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再听到明溯的消息时,是明溯继位魏王。
他与楚王交涉,提议以五座边疆城池,来换我。
彼时,我已在准备做楚王的美人了。
听到这消息,我的心微微战栗,突然觉得,王后的话是对的,她曾说:「容筝,你知不知道,美貌也是一种罪孽。」
事实如她所说,那些男人,都像物件一样,试图赏玩我置换我,却从来没有一个人,问我愿不愿意。
五座城池和我,孰轻孰重,楚王太清楚了。即便他垂涎我的美色,但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将我易了出去。
我走的前一天,楚渊盯着我看了许久。
他说:「本殿下总有一天,会把你抢回来。」
我闭眼假寐不愿听他多言,所有男人都一样,楚渊也不例外,我在他眼里只是个可以「抢」回来的物件罢了。
出嫁那日,楚王后再三叮咛,我身上系着楚魏两国的友好关系,让我切勿意气行事。
我乖巧应了,心想我有什么意气。我生来卑贱,现下不过从一个牢笼去到另一个牢笼,要做的不过是活下来罢了。
她披着鲜红的嫁衣进了魏王宫,这一场婚礼声势浩大,可我心中却无半分喜悦。
喜婆将红枣和花生铺了满床,我缓步跨过火盆,走进用花椒漆满墙的房间。头上金钗累累,微微一动,便能听到珠玉相击之声,我不免感叹,原来成亲也是件极累的事儿。
我在床沿上坐着,脊背挺直,许久后才听到大殿的门被推开。
周围的奴仆都跪了下来齐声道:「参见魏王殿下。」
随着一声略微耳熟的「免礼」,到那脚步越来越近。
宫人们鱼贯而出,大殿的门「吱嘎」一声被关上,而我的盖头也被掀开,眼前出现了一张清润而熟悉的脸。
比起两年前,明溯仿若是一下子长开了,变得高大健硕。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憋出一句「好久不见」,逗得眼前人笑出了声。
明溯望着我,眉眼弯弯的,「我知道你喜欢安静,所以给你的封号是静。也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我的不由自主地咧了一下,心想,我才不是喜欢安静,只不过我懂得在王宫里多说多错,才养成了我内敛的性子。
我啊,其实最喜欢热闹了。
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谨遵王上安排。」
明溯愣了一下,随后温润一笑,上前帮我将满头金钗拆下,仿佛像是在卸去金丝雀的牢笼。
「很累吧。」他说。
我点头:「你也觉得累吗?」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不如我们早些休息吧。」
听到这话我的脸颊猛地烧了起来,但他只是帮我褪去了外裙,又帮我掖好被角,然后在我耳边轻轻道:「晚安。」然后便躺下去闭上了眼。
我看着他褪去稚气,变得棱角分明的脸,不由地看呆了。
这可比做楚王的美人好多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被明溯随意封了个美人就丢在了魏王室的后宫里,却不成想,自己被封的竟是贵妃。
第二日,在管事宫女的指点下,我起了个大早去拜见王后。
对于整个魏王后宫来说,我是个突如其来的女人。看得出那些妃子都不待见我,可我毕竟顶着个贵妃的名头,倒是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对我不敬。
王后到底是名门贵女,大气的很,拉着我的手笑意满满。
权利果真是个好东西,这些女人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都要挤出笑脸来迎合我,我可却觉得很没意思。
过了中秋,便是我的生辰了,明溯不知道从哪儿得知的,他将我揽在怀里,语调深情:「这是你来魏国的第一个生辰,我想好好为你操办一场。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告诉我,我都会尽力为你做到。」
我笑着摇头:「在这魏王宫,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实在不缺什么了。」
其实我想要自由,可「自由」这个东西,连明溯自己都没有,我又怎能问他讨要呢?
他虽不再是无能为力的质子,可他的身上承担着整个魏国王朝的荣辱,并非事事能随心所欲。
我的生日宴办得极其热闹,我喝着一杯又一杯的葡萄酒,听着令人愉悦的丝竹之声昏昏欲睡。
可偏偏有不识好歹的大臣出言毁了气氛:「王上,您以五座城池换美人,已是引起了群情激愤。您再这样为她一个小小的生辰大操大办,于理不合呀王上!」
葡萄酒的后劲足,我的手上失了力气,杯盏掉在地上,碎了。
我眯着眼跟明溯说:「他说的对,确实于理不合。」
明溯还未开口,那位周大人听到我的话,抬手指向我,面目狰狞道:「你这个祸水,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放肆!」明溯怒斥,「周大人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周大人跪下磕了个头:「王上,忠言逆耳利于行,您且信老臣一回啊!」
「哈。」我笑了一声,「周大人,今日虽是我的生辰,但我送你个礼物吧。」
我勒令那些舞娘停下表演,然后示意他们在周大人面前一字排开。
这位周大人的事儿我听闻过一二,在朝堂是个忠臣,在家中是个爱妻如命的好丈夫。做过唯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为了他病重的爱妻,在午夜敲开宫门,从太医署带走了当日的当值太医。为了这件事,他被御史弹劾丢了官,但硬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又重回朝中。
的的确确是个人物,只是这样的人物,却偏容不下明溯对我的爱意。
我摇摇晃晃起身,扯出一抹笑,淡然道:「周大人,本宫听闻,您膝下子嗣单薄,这几位美人,就当是本宫送给您的礼物,还望您笑纳。」
「你!」周大人指着容筝,气得脸色发白,他当即就朝明溯跪了下去,深深叩首,「王上,您明知道,臣此生只娶夫人一人,您却纵容静贵妃如此行事!您五座城池,换来的是妖女!您应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明溯打断了:「周大人,你说孤的爱妃是妖女,那孤是什么?」他顿了顿,「孤倒是觉得,爱妃这个提议不错,周爱卿膝下无子,送几位美人给你,难道不正显得孤的爱妃独到贴心吗?」
我看向明溯,一时间有些恍惚。我自认为送周人舞女此举荒唐,较之周大人的莽撞,两人皆有错,届时明溯必然能给我们双方一个台阶下,不至于太难看,他也不会被戴上昏君的帽子。
可他竟将心中天平全然偏向了我,我心下一动,鼻尖发酸。
明溯却暗暗捏了捏她的手,嘴角噙了一丝宠溺的笑。
「你这个妖女!到底给王上灌了什么迷魂汤!让王上夜夜独宠你!」周大人不依不饶。
我有些生气:「怎的,您独爱自己的夫人是人之常情,王上独宠我却是我施了妖法?周大人,您可真是……」
周大人涨红了脸:「王上是天子,他肩负着为王朝开枝散叶的重任,老臣怎能与之相较。」
明溯的脸黯然了下去,我突然觉得心疼。
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可也失去了追逐自由的权利。
「苍天无眼呐!」周大人还在哭诉,妄图有别的大臣站出来附和他。
明溯将酒杯重重掷在地上,一字一句,缓缓道:「在魏国,孤是天子,孤就是天!你若是再以下犯上,休怪朕不留情面!」
周大人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他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王上,您糊涂啊!」
「糊涂的不是孤,是你。」明溯语气冷淡,「当年你夜闯宫门私带太医出宫一事,孤未问责过切,没成想却纵容了你。来人,把周锦拖下去,押入大理寺……」
明溯准备问责的话还没说完,周锦却打断了明溯:「王上,臣今日冒死进谏,您不纳,臣为这大魏王朝的江山,鞠躬尽瘁已经够久了。臣今日就以死明志,让您看清您易回来的,到底值不值得!」
话音刚落,周锦向大殿中的柱子冲了过去,一头撞在柱子上。
当即有医官准备冲过去救人,却被明溯制止了。明溯伸手捂住我的眼睛道:「周大人为国捐躯,不惜死而后已,抬下去好生安葬。宴会继续。」
殿中鸦雀无声,片刻后丝竹声重又响起。
明溯在昏暗的灯光中过来抓住了我的手:「值,五十座城池也不及你一根头发丝。」
我眼中的热泪汹涌而出,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哭出声来。
只是,自那以后,外间传言越发难听。天下人都说我不知廉耻,魅惑君王,是祸国殃民的狐狸精。
可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人,贪恋他给我的暖,怎么就被戴了那么大一顶帽子呢?
难道就因为,我爱的这个人是一国之君吗?
周锦触柱而亡的场面在我脑海循环往复,我心中钝痛,郁郁寡欢,身体就虚弱起来。
宫外关于我的谣言四起,传到了明溯耳边,不少人因此下狱。可是明溯越这样,传闻就越难听。
「大夫说,你是心病,要是不早些想开,恐怕情况会更糟糕。」 明溯将药端到我面前,然后一口一口吹凉了和着蜜饯喂我。
「阿筝,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特别好看。你一笑,孤便心中欢喜。」
我听他这么说急忙抬起头,咧嘴一笑,明溯微皱的眉头舒展了开来。
其实我并不害怕那些流言蜚语,我只是一直在想,周锦死去之前说的那些话。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明溯用五座城池去换我。
我将疑问问出了口。
明溯笑着说:「我在楚王宫的处境你也知晓,我第一次见你,你却在楚渊面前维护了我。甚至还将自己的披风给了我。也许于你来说,那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对我来说,那是我人生的寒冬中,唯一的温暖。用再多城池,都是值得的。」
我了然一笑,将头靠在他胸口,满足地睡了过去。
他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人生寒冬中唯一的暖呢?
在每日太医的问诊中,我被查出了有孕。
明溯欣喜若狂,宠我更胜从前。
不管忙不忙,他每日都要来我宫里坐一会,带点新奇的小玩意过来。
「筝儿,我有王后也有妃子,确是第一次要做父亲呢。」他轻轻叹了口气,「我是魏国的王,需要她们的娘家给予我扶持。你知道从一国质子到一国之君有多艰难吗?」
我看着他通红的双眼,心疼地抱住了他。虽然我不曾体会他以往的艰难,但我知道,他一定很辛苦才到了如今这个位置。
一日,明溯离宫处理事务,太后将我传去了她宫里。
王后也在,我心中慌乱平了几分,我上前正要行礼。
太后却冷着一张脸,怒道:「跪下!」「哀家不过是不理后宫事务一些时日,宫里竟出了你这样祸乱朝纲,藐视法纪的妖妃!」
我闻言大吃一惊,怔怔道:「您说什么?」
王后不慌不忙说道:「母后,贵妃妹妹现下可是王上的心头肉,王上每日都会去看贵妃妹妹,如今她又有了身子,哪能一直跪着呢?不如……」
我心下一沉,我是不喜欢参与她们女人之间斗来斗去的把戏,却不代表我愚蠢啊。
王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点出了我受宠至极的事实,让一直以来想让明溯雨露均沾的魏太后脸色铁青。
「不过是怀个身孕,就连跪我都跪不得了?」魏太后气急,「今儿个不跪满两个时辰你就别想回去!」说完便拂袖而去。
我斜了王后一眼,冷笑道:「臣妾遵旨。」
「那么妹妹就在这里跪着,等到了时辰再走吧!」王后笑嘻嘻地撂下这句话,就跟了上去。
初冬的穿堂风呼啸而过,故意没有点暖炉的屋子里,冷得我牙齿打颤。
我见人都走完了,便起身怕了怕了膝盖上的尘土。
不过是趁着明溯离宫来欺辱我,现下我只要等到他回来,为我主持公道便是了。
可这里太冷了,我必须回自己的宫殿去才行。
我去推门,发现门被锁了起来。
「有没有人啊?」我拍打着门,可外面静的很。
忽的,我的肚子开始疼起来,额头上沁出几滴冷汗。
我疼得紧紧攥着拳头,汗水被冷风一吹,化成更冷的寒颤,一下又一下地攻击着我。
「来人啊……」我喊出声,可疼痛使得我气息微弱。
我奋力举起凳子一下又一下地砸门,没多久就体力不支晕倒了。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寝宫,明溯一脸关切地凑近:「筝儿,你觉得怎么样?」
我的声音打着颤:「明溯,我们的孩子是不是没有了?」
明溯沉默了一会,然后抱住我轻柔哄着:「筝儿,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我的心沉了下去,如同被丢在荒漠,丢入深渊,煎熬疼痛,生不如死。
我知道明溯的痛苦并不比我少,可一边是生养他助他夺得王位的母亲,一边是自己心爱的姑娘,他一定进退两难,我不愿意逼他,这事就暂时被搁置了下来。
我命人去太后宫里打探过,孩子掉了,太后也痛心疾首后悔莫及。
我便知道,太后也是着了王后的道,成了王后手里的一把指向我的刀。
我恨王后,也知道,王后之所以能成为王后,是因为她哥哥是战功赫赫的护国将军。
魏国因为这位将军,未尝败绩。当年明溯入楚为质,不过就是楚国和魏国互相虎视眈眈,都不放心对方,才交换质子罢了。
这天,护国将军入宫来看望自己的妹妹魏王后。
我早早地等在花园里,就为了和这位护国将军偶遇。
我带人拦住这位护国将军的时候,他很是震惊。
「贵妃娘娘有何示下?」他嘴上说着恭敬话语,但态度却依旧傲慢无礼。
我笑了笑:「将军战功赫赫,是本宫心里的大英雄呢。今日雪大,将军行走不便,想就近请将军去宫中小坐,喝杯茶罢了。」
今日我刻意打扮了一番,我堵他没法拒绝我。
瞧,他不过短短思虑几秒,便跟着我去了宫里。
我把下人遣了出去,然后直截了当脱了衣裙,贴在他身上哭喊起来:「快来人呐,将军非礼!」
他一愣,反应过来是我设下的局,便推开我要出门去,却被赶来的下人们堵住。
明溯来的很快,护国将军跪在地上振振有词:「王上,臣冤枉!是贵妃娘娘相邀,臣才会到这里来!却不料……」
「不料什么?」明溯的声音冷得像三尺寒冰,「若是没有非分之想,为何跟着贵妃来里屋!」
护国将军的辩解变得没了意义,明溯将他打入了大牢,择日问斩。
等王后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力回天。
她来到我宫里求见明溯,但都被我挡了回去。
「王上,您知道哥哥一向忠君爱国,断然不会侵犯她,一定是她勾引在先……」王后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透出凄厉的味道。
明溯在我宫里批阅奏折,听到王后的声音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
我慢悠悠地从殿内走出,看着伏在地上磕头的王后,心中无比畅快。
「王后娘娘,没想到您也有今天。您当初害与你哥哥商量着害本宫孩子的时候,有想过有一日要跪在我的脚下求饶吗?」
王后扑过来拉住了我的脚,「我错了我错了,贵妃大人有大量,能不能跟王上求个情,饶了我哥哥吧!他可是护国大将军啊,为整个魏国立下汗马功劳……」
我冷笑一声:「魏国…… 与我何干啊?」
我本就是楚国人,来到魏国除了明溯,没有一个人善待过我。
护国将军也好,股肱之臣也罢,与我何干。
前些日子,我宫里的两个小宫女在窃窃私语,被我听了去。
说的是听到王后对自己兄长抱怨我专宠,有了身孕后更是嚣张跋扈,她的兄长遂出了主意,让王后借着太后的势去了我腹中的孩子。
嚣张跋扈?我容筝何时有过这样的时刻?
那个孩子,是她余生的期盼,可这个所谓的护国大将军,为着自己妹妹的私人妒忌,出了这样的主意,使得我的孩子就这样没了,他不该死吗?
我原先觉得,明溯最多降护国将军的职,可不曾想他竟如同失了智一般,做了一回暴君,拒了所有求情之人,执意处死了王后的兄长,魏国的护国大将军。
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原先对于明溯给我的宠爱,都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臣们噤若寒蝉,可民间怨声载道。
我不知道明溯竟能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他应该知晓护国将军一死,整个国家将无可挽回地发展向倾颓。
楚国得到消息,开始进攻魏国。
明溯像是魔怔了,一意孤行废了王后,封我为后,摄六宫事。
战事吃紧,明溯已经很久没来看我了。
我闲的时候,不是在花园里赏花,就是在大殿里刺绣。
一日,先王后派人来找我,说想见我。
我去了她殿中,她一边笑一边哭,癫狂的很,「容筝,啊…… 不,现在应该叫你王后娘娘了。」
我冷眼看着,没说话。
先王后憔悴不堪,拖着一副病体笑道:「是,我是用手段谋害了你一个孩子。」
「容筝,我害了你一个孩子,王上,他却想要我的命……」先王后咳得越发厉害,她捂着嘴,咳出的血却从指缝里渗出来,「他在我日常用的熏香里,下了少量的毒。太医不敢对我说实话,所以我的病,越医越重。哥哥找了外面的大夫来为我诊病才诊出来。哥哥其实死的也不算冤枉,他本也想谋反…… 只是可惜,王上倒是先他一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她说着说着笑了,笑声骇人,「容筝,你到底哪里好,我究竟哪里比不过你…… 你不过空有一张美貌,却裹着蛇蝎心肠……」
我在先王后几近疯魔的咒骂中离开,我不想再跟一个将死之人说太多废话。
没多久宫女来报:「王后娘娘,先王后薨了。」
「这么晦气的事来报什么?」身边的宫女讨好地对我笑,「白白污了我们王后的耳。」
我拨弄着新做的指甲,觉得好没意思。
天下起了雪,天地间仿若静了下来,我突然觉得很寂寞。
空有美貌,蛇蝎心肠…… 呵,我从来都没有主动去害过人,谈何蛇蝎心肠。
我说不出自己哪里比先王后好,我甚至不知道,明溯一意孤行封我为后,是不是作为失去孩子的补偿。
明溯再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他说:「阿筝,我们一起去塞北游一趟吧。」
我虽不解,可还是跟着他去了。
在塞北住了一段时日,每每恩爱过后,明溯都会给我赐下避子汤。
我以为明溯因先王后的死恨上了我,可明溯的其他举止又和从前没有什么差别。
那天,明溯带着我去赛马,却不料,马匹被人动了手脚。
千钧一发之际,明溯将我一把拉到了他的马上。不料贼人似乎是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一击不中,还安排了弓箭手,在不远处虎视眈眈。
只待我们的马一到点,一支支箭带着破云的弦响直冲过来。
明溯用力将我的头往自己怀里一压,挥着手中的马鞭将袭来的箭尽数打落。
我从他怀里抬头,发现他的发冠被击落,束起的发已经散落,随风飞扬着。
我心里的慌张瞬间便散了,我觉得我病了,这种时刻竟还能尝出些甜蜜来。
后来,被抓到的贼人跪在明溯面前,叫嚷着自己无罪。
「无罪?你差点杀了孤的王后!」
「我呸!什么王后,不过是楚国送来的妖妃,专来亡我们魏国的!」那贼人虽被人按着,脸上却带着不服的神色,「自她来了以后,王上你不顾忠臣谏言,使得他撞柱而亡。你不顾念护国大将军劳苦功高,执意将其杀之,你还废掉先王后,让这妖妃把持后宫!如今楚国大军压境,你又带着这妖妃游玩塞北!天要亡我魏国,而王上你还被蒙在鼓里!」
我一愣,看向那年轻人。他绷着一张脸,眼里全是怒意。
是了,在魏国人眼中,我早已是祸国殃民的祸水。
「放了他吧。」我说。
我觉得有些疲惫,回想自己在魏国的这些年,真像是做了一场华而不实的梦。
而如今,仿若连悲欢都已厌倦。
明溯虽然讶异,但还是随了我的心意。
「王上啊,你醒醒吧!」那人被侍卫拖拽着下去,口中仍不忘劝诫。
我望着远方,想起楚国的风土人情,忽而泪盈于睫。
我多想…… 回家啊……
明溯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安抚:「阿筝,你别哭。不要在意这些乱嚼舌根的,你不是什么祸水,你只是明溯的妻子。」
明溯带着我回了魏国都城,楚军已经兵临城下。
失去了五座城池庇佑,无良将相守,且民怨沸腾的魏国,在楚国的铁骑之下,几乎不堪一击。
楚国优待俘虏,善待魏国百姓,在魏国名声遍传。
几乎没再费一兵一卒,城中守卫就为楚军开了城门,楚军长驱直入,直捣王城。
我跌跌撞撞闯进大殿,对着坐在高处的明溯道:「明溯,我们逃吧。」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头说:「阿筝,我们逃不掉了。」
我心里一酸,我是楚国人,楚军大概率不会对我怎么样。可明溯,他作为一国君王,会落到何种地步?
往日里他为我做的种种历历在目,魏国如何,我不想管,魏国百姓如何我亦不想管,可我不想让明溯出事。
她忍着惧意捏住明溯的手,问他:「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明溯摇了摇头:「阿筝乖,到时候楚军来了,你便告诉他们,我从未善待过你,日日视你如敌,届时他们一定不会为难你。」
我哭起来:「不…… 我不要……」
明溯抱住我轻轻道:「阿筝,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可那时候,我只是楚国的质子,未敢做任何他想。后来…… 我大哥病逝,我才坐上了这王位。可从未有人教我,如何当一个好帝王,我也…… 并不想当什么一国之主,我只想给你自由。我用五座城池换你,楚王答应了。我从未将你当做物件去估价,可你来了魏国,却没有一日觉得快活。我竭尽所能去补偿你,去爱护你…… 与朝臣为敌也好,与百姓为敌也好,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明君,我不过是一个从小被忽略长大又不得不坐在这王位上妆模作样的替代品罢了!塞北的避子汤是我自作主张…… 护国将军被处死后我就预料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我害怕,害怕我死了以后你……」他说着哽咽起来。
我咬了咬唇,眼泪汹涌而出:「对不起……」
魏国百姓说的没错,一切皆因我而起。
即便我什么都没做,却还是成了魏国的灭亡的诱因。
「别哭…… 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愿意这样宠着你。我只恨那日,有事离宫,未能保住我们的孩子。阿筝…… 我爱你。」明溯红着眼扯出一个笑,「阿筝,你可以回家了。不要忘了我…… 不,还是忘了我吧。」
我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想象失去明溯我该怎么活下去。
明溯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问我:「阿筝,你可不可以再亲一亲我?」
我笑了,眼泪却滚滚而下。
我凑近他的唇,轻轻吻了下去,然后她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已被铁链拴住。
躺在偌大的宫殿里,我想起明溯之前说的,让我告诉楚军,在魏期间一直未被他善待。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大殿的门开了。
我抱着一点希望,希望开门的是明溯,希望他带着一脸明媚的笑意告诉她,什么都过去了,他来带她回家。
可是没有,来的人是楚渊。
楚渊解开锁着我的铁链,然后想把我抱起来,我推开了他。
「明溯呢?」我盯着楚渊问道。
明明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在每一个魏国辗转难眠的夜晚,在每一个因天下骂声四起而偷偷落泪的夜晚,终于这一切都可以完美地划上一个句点。
可是此时的我却没有感到楚军胜利的任何喜悦。魏国与我何干,楚国又与我何干。
偌大的两片疆土,真正爱我入骨的唯有明溯一人啊!
「明溯?你以为爷会给他继续活下去的机会吗?」楚渊冷哼一声,「明溯的项上人头已被爷亲手砍下,此后魏国疆土均在楚国足下,阿筝难道不该高兴吗?」
我的脑袋里「轰隆」一声,便再也听不到什么了。
可楚渊还在我耳边洋洋得意:「阿筝真是太聪明啦。如果没有阿筝利用宠爱除掉忠诚,除掉魏国的护国大将军,楚国又怎能这么快将魏国拿下?阿筝,你现下可是楚国的大功臣啊!」
我站起身,懒得跟他解释什么,怔怔地往外走。
楚渊过来拉我:「阿筝,跟我回家。」
我甩开他的手笑道:「好,但我还有件事没有办完,你能不能等我一下?」
天下着雪,我失魂落魄地走着,最后一次回溯这个我怕看了无数次的魏王宫殿。它在茫茫的大雪里,依旧屹立不倒。华丽的宫墙和砖瓦,把所以的喧嚣都隔在了外面。
我来到明溯平日里最爱去的书房,忆起往昔和明溯的时光,伏案痛哭。
明溯不是一个好君王,却是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丈夫。
我这一生,就像这一场大雪,飞得很高,却又坠得很低。
而明溯,就是那个接住我的人。
只是,明溯接住了我,我却在暗处不自知地捅了他一刀。
我突然想到很多年前,和楚渊在一起放风筝的时候,我说过,我想要自由。
楚渊没放在心上,而路过的明溯却记了一生。
他以他的方式给了我自由,无论是在他身边,还是往后没有他的日子。
我笑着摇摇头,笑自己荒唐的一生,也笑命运的无常。
我寻了个火折子,点燃了书房里的书架、帷幔。
「明溯,我来寻你了。」我闭眼,任火光一点一点吞噬掉自己。
我开始做梦,梦里明溯牵着我的手,笑得一脸灿烂。
「阿筝!」他唤我,「我们回家。」
我终于发自内心的笑起来。
我终于…… 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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