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宫墙
自我有记忆起,我就是将军府嫡三小姐,但偶尔我也会怀疑,因为我经常会做一个梦,梦里我的家不在将军府。
每当我问及爹爹时,他只是笑笑摸着我的头,让我不要胡思乱想。
直到自幼照顾我的嬷嬷说,那不是梦。
她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一个有关我身世的秘密。
她说我必须进宫,必须杀了那个人,而将军府这样的门第,注定要送一个女人入宫。
但我知道爹爹从未考虑过我,在我还未及笄时他便常对我说,高门大户规矩多麻烦也多,我日后的郎君不求门第,只需待我好便行。
那时我以为是爹爹疼我,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选秀前夕,我的两个姐姐一个长了疹子一个落了水。
没错,是我做的。
于是我成了入宫的唯一人选。
离家那日,爹爹一路将我送到宫门口,对我再三叮嘱,默了许久又道,「若实在受了委屈,爹来接你回家。」
我乖巧点头,可心中却知,我早就没家了。
我出身高,一入宫便被封为贵人,但饶是如此,入宫已有两月的我,却始终未见皇上一面。
我知他每月都会去皇后的住处,便总借探病的理由去找皇后。
皇后生的好看,性子良善,待宫妃们也好,就是身子弱了些,听闻是早先怀了孩子小产落下的病根。
这日我带着亲手绣的锦囊前去找她。
皇后十分喜欢,又留我在她宫中用膳。
她的贴身宫女秀禾看了我一眼,而后低声不知说了些什么,皇后只是笑着摇头道,「无妨。」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道尖锐的嗓音。
「皇上驾到。」
我怔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皇后。
或许我真的该感谢老天,为我生了一张纯良的相貌,还有那双懵懂无辜的眼睛,让人瞧了生不出提防的心思。
皇后以为我是有些怕,轻笑着拍着我的手背道,「别怕。」
而后拉着我起身,迎着那道明黄色的身影走了过去,「臣妾参见皇上。」
她的掌心很暖很暖,暖的让我生出一丝愧疚。
幽冷的香气萦绕在鼻尖,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将皇后扶起,一道清冽的声音钻入我的耳中。
「朕不是说了,你身子弱,见了朕不必行礼。」
他拉着皇后落座,留我无措站在原地,片刻后我听到他的声音传来,「你也一并过来坐吧。」
「谢…… 臣妾谢皇上。」
我故作颤抖的声音,引得他轻笑一声,「将军府这个,倒是个胆儿小的。」
之后他便问及皇后身子,再未看我一眼。
午膳之后,我识趣的先行离开,无意落下的锦囊正好通往他回宫的路上。
果不其然,当晚我便得了皇上的传唤。
他的手中拿着我掉落的那只锦囊,漆黑的眸子似带着笑意。
「这东西,是你的吗?」
我紧张的点点头。
他忽的笑了,甚至于伸手在我头上拍了拍,「记住,朕不喜欢这些小心思。」
「我没有。」
我小声辩解,不敢抬头看他。
他似未料到我敢说话,冰冷的指尖勾起我的下巴,声音带着几分愉悦,「你说什么?」
我缩了缩脖子,紧张的望着他,「那个是我…… 是臣妾不慎掉落的。」
「哦?」
他语意不明,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那这锦囊上的『帝』字,也是你不慎绣的?」
我不能让他生疑,于是身子抖得厉害,说话也结结巴巴。
「臣妾,臣妾一共绣了两个,给皇后娘娘的那个绣了个『后』,这个,这个本就是打算,打算给皇上的……」
他目光沉沉看了我许久,忽的笑的更灿烂了。
「这么说,朕倒是误会你了,这锦囊朕就收下了,你回去吧。」
我暗自松了口气,告诫自己日后万不可这般鲁莽。
回了宫中,嬷嬷问我进展如何。
我将发生的事告知于她,想要从长计议。
却不想次日,赏赐如流水般进了我住的永乐宫,前来宣旨的公公笑的谄媚,「贵人这是讨得了皇上欢心啊。」
我知他这是对我起了兴致。
嬷嬷说我该趁机以谢恩的理由去找皇上。
我让她不要着急,而后特意挑了晚膳之前的时辰前去,半道遇上了同去御书房的陈贵嫔。
还未等我瞧见她的样貌,就听到她身边宫女大声呵斥。
「大胆,见了贵嫔为何不下跪!」
我佯装慌乱跪下请安。
「呵。」陈贵嫔冷笑一声,不屑道,「倒是生了一副狐媚皮相,难怪当初入宫的是你这三小姐。
「本宫问你,昨晚你是不是宿在皇上那里了!」
我摇摇头,老实回答道,「没有,皇上只说喜欢臣妾绣的锦囊。」
果然就见陈贵嫔怒气更甚,因为她绣的锦囊皇上从未收过,「锦囊,凭你也配给皇上绣锦囊!」
说着她扬起巴掌就要打我,却被身边宫女拦下不知说了些什么,像是气顺了些怒声道,「到底不懂规矩冲撞了本宫,在此跪足一个时辰再起来。」
说罢她便扬长而去。
我有些后悔该更惹怒她,让她毫不犹豫打了我巴掌。
我足足跪了一个时辰,起身的时候腿脚发软,而后忍着腿疼去了御书房,小太监通报之后将我带了进去。
我看见他正坐在桌前不知写些什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清俊的眉眼。
忽的,他抬头冲我笑了一下,「不怕朕了?」
我佯装被吓到,垂眸颤抖道,「不怕。」
然后他又笑了。
「来找朕做什么?」
我老实回答,「臣妾是来谢谢皇上的赏赐。」
「过来。」
他招手将我叫至跟前,语调略显玩味,「你看看哪个妃嫔如你这般,空手来谢朕的?」
「臣妾不知道。」
我嗫嚅出声,头垂的更低,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
「那就给朕研墨吧。」
他拉我在他身旁坐下,我拿着墨锭故作茫然许久,局促出声,「臣妾不会。」
「朕教你。」
他的声音似带着几分愉悦,握上我的手细细教着。
待我上手之后,他拿起毛笔沾满墨汁,很快便在纸上落下两字,「沈若。」
沈若是我的名字,但我却写的没有他好。
他含笑将手中的笔给了我,「会写字吗?」
我想,不会研墨尚能说得过去,若生在将军府再不会写字,就显得有些假了,于是点点头道,「会,但没有皇上写得好。」
「无妨。」
我接过他手中的笔,在纸上一笔一画写了他的名字。
「朕瞧着你是个胆儿小的,如今看来,你胆子比谁都大。」
我吓得一颤,手中笔落在纸上,晕染开一大片的墨迹。
而后慌乱起身就要下跪,却被顾辞一把揽住圈在怀中。
「谁允许你把朕的名字写的这么难看。」
他握着我的手,一遍一遍写着他的名字,直到我写的和他一样好看为止。
「朕听闻,今日你遇上了陈贵嫔?」
我老实点头道,「嗯。」
顾辞似还在等我回答,却见我没了声,于是继续问道,「你就没什么要跟朕说的吗?」
我故作茫然看着他。
他望着我,眉眼柔和道,「陈贵嫔是不是罚你跪了?」
「就….. 罚臣妾跪了一下。」我显得很是不安,「是臣妾不懂规矩冲撞了贵嫔。」
顾辞的指尖划过我的额角,眉眼,脸颊,最终落在我的下巴上。
他勾起我的下巴,无奈轻笑道,「你这个性子,若朕不护着你,该如何是好啊。」
这一刻,他的眼神,他的语气,极易让人沉醉其中。
我僵直着身子,懵懂的眼神撞上他漆黑的瞳孔。
纯善无辜的姑娘最能催动男人的欲望,顾辞的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了几下,忽的将我拦腰抱起,声音喑哑的厉害。
「以后,朕就是你的靠山,谁都不许再欺负你。」
他将我放在床榻上,挑开我的小衣。
我攥紧掌心,任由他细密的吻落在我身上,身子僵硬的厉害。
「别怕,朕不会弄疼你的。」
一夜之后,我浑身疲软的厉害。
顾辞抵着我的额头,抱着我温情开口,「朕喜欢你的眸子,很干净。」
我垂眸没有说话。
温存之后,顾辞起身换好衣服,他一袭黄袍长身玉立,俯身又在我额头落下一吻,温声道,「你再睡一会儿,用过早膳再回去。」
这般柔情,像极了寻常夫妻。
我想,换了旁人,应是已经沦陷了吧。
早膳之后,我回了永乐宫,先是补了一觉。
等我醒来的时候,圣旨紧随而至,我成了沈贵嫔,赐住嘉仪宫,较永乐宫距离御书房近了两刻钟的路程。
而陈贵嫔被贬为陈美人,禁足宫中反省。
嬷嬷看向我道,「贵嫔做的很好,接下来就依着此法,直到皇上彻底信任贵嫔。」
搬入嘉仪宫的那日,恰逢是给皇后请安的日子,我故意到的有些迟,等着那些刁难和谩骂。
我知道这些刁难,迟早会落入顾辞耳中,就像我被罚跪他知道一样。
妃嫔们已经落座,或不善或艳羡的看着我。
见到我的瞬间,萧贵妃率先开始指桑骂槐,没说几句就变成了指着我骂。
她是太后侄女,性子一向跋扈,甚至于连皇后都不放在眼中,何谈我一个小小的贵嫔。
我全程垂着脑袋不发一言任她出气。
萧贵妃火气越来越大,到了最后直接拍桌子骂我狐媚子。
可我没想到,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后打断。
这是我第一次见皇后沉了脸,她收了收慵懒的身子,浸满寒霜的一个眼神让所有人都垂了头。
「贵妃进宫这么多年,怎地还如此不识规矩?」
萧贵妃倒是一点不怕,不屑瞥了皇后一眼。
「本宫也是为了皇后着想,别等着哪日皇上被这狐媚子勾走了,皇后才知道什么叫引狼入室!」
「贵妃这话,可是想让皇上也听到?」
皇后冷冷看着她,隐隐带着威胁的语气到底让萧贵妃不甘噤了声。
她狠狠瞪了我一眼,没行礼就走了。
殿内鸦雀无声。
皇后眸中冰雪消融,环视一周视线落在我的身上,轻笑着开口,「沈贵嫔侍奉皇上有功,当赏。」
待妃嫔散尽,我被皇后单独留下。
她很温柔的安慰我,让我不要怕,日后只需好生侍奉皇上便可。
「你不必觉得对不住本宫,日后若是得了空,还可以常来陪本宫坐坐。」
我愕然抬头,对上她含笑的眸子,「皇上从来都不属于本宫一人。」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接近她是另有目的,却依旧如此护着我。
这日我在坤宁宫待了许久,听皇后说起那些往事,她与萧贵妃在东宫便是旧友,自那时起就老大不对付,或者说,萧贵妃和皇上所有的妃嫔都不对付。
说起这个,皇后叹口气看向我,略显意味深长,「她呀,一向没什么坏心思,就是太在乎皇上了,甚至有时会做些错事,本宫不怪她,但你可不要跟她学。」
见我乖巧点头,她轻笑着拍了拍我的手,眸中满是柔和,「不明白就不明白吧,今日本宫话多了。」
其实我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她想告诉我,不要犯傻喜欢皇上。
隔了一日,顾辞派人传旨,让我前去侍寝。
我坐着轿子去了乾清宫,他将我圈在怀中,柔声问我新的宫殿住的如何,可还缺了什么东西?
我闻着他身上龙涎香的味道,微红着脸道,「臣妾住的很好,什么都不缺。」
「可还有人欺负你?」
顾辞垂眸看我,眸中柔情四溢。
帝皇柔情,最为致命。
饶是我自诩坚定,却依旧不敢与他对视,佯装害羞避开视线,小声道,「没有。」
他似乎被取悦了,勾起我的下巴强行让我看他,「朕不好看吗?」
「好看。」
我的脸像火烧一样,红的更厉害了。
顾辞轻笑一声,似极为满意,「既然好看,为何不敢看朕?」
我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直到最后雾气蔓延了整个眼眶,他眸色一暗,猝不及防噙住我的唇瓣,越吻越深,拉我沉入深渊。
待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下了早朝做在床边看着我笑,还替我梳妆描眉,在我耳畔摩挲低语。
「娇娇儿,永远不要离开朕好不好?」
温热的鼻息灼烧着我的耳朵,我红着脸没有说话。
不想顾辞又道,「不如,你直接搬到乾清宫和朕一起住。」
不等我开口,他已经吩咐人前去收拾,而后冲我一笑,「娇娇也想跟朕一起住对不对?」
「皇上,这不合规矩。」
我小声说道。
我知道,他已经开始信任我了。
「在这宫中,朕就是规矩。」
许是我没有明确拒绝,顾辞语调格外愉悦。
早膳之后,他没有去处理朝政,而是问向我道,「朕今日得空,娇娇喜欢做什么,朕都陪你。」
我故作想了许久,摇摇头道,「臣妾什么都不会。」
「不不不,娇娇喜欢放风筝,还喜欢画画。」
顾辞极为认真的看着我,就好像他比我都了解自己。
可这些,都不是我喜欢的。
整整一日,顾辞都陪我在御花园放风筝,可他不许我放,只许我坐在地上看着他放。
「娇娇儿你看,要起飞了。」
这一刻看着我笑的顾辞,好像和其他时候都不一样。
晚膳之后,他将我圈在怀中看他作画。
画上的人只是一个娇小的背影,她身着一袭嫩黄襦裙,乖乖巧巧的坐在地上看着天上的风筝,而那放风筝的少年郎却在看她。
顾辞指着画上的人道,「这个坐在地上的是娇娇儿,放风筝的是朕。」
说完,他似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我不知他想听什么,也实在看不出那个糯米团子一样的小人会是我。
于是老老实实道,「臣妾看不出来。」
「无妨,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娇娇儿想不起来也正常。」
当晚我没有侍寝,住在了乾清宫的偏殿。
之后几日,除了上朝,顾辞都会让我陪着。
多数时他都会因为处理政事忘了用膳,我都会提醒他,他也会听我劝。
我竟在不觉中,习惯了这样的相处。
一日深夜,我守的有些困了,迷糊间听到顾辞问我,「娇娇儿喜欢朕吗?」
我能感觉到,他的一双眼睛正盯着我,佯装睡熟了没有作答。
许久后,顾辞将我打横抱起,轻柔的放在榻上,俯身在我额上落下一吻喃喃低语,「娇娇儿,你再等等,很快你就能光明正大站在朕身边了。」
次日起身后,嬷嬷告诉我,御前伺候的玉公公来了旨意,皇上说我今日歇息一日,不必前去伺候。
我点头应下。
嬷嬷说今日太阳顶好,要带我去御花园走走。
御花园空旷无人,也不担心隔墙有耳,她把一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珠花塞进我的手里。
「贵嫔该动手了,这上面的东西,每日一粒放在皇上茶中。」
我攥着珠花默默点头。
不觉间日子过去了许久,我迟迟未能找到合适的下手机会。
直到这日顾辞因为朝堂之事龙颜大怒,送去的饭菜都被打翻,连着几日都滴水未进。
玉公公看的焦心,只能将饭食送到我这里,「皇上已经几日未进食了,再这么下去恐会伤了龙体,眼下估摸着也只能听进去贵嫔的话,奴才斗胆请贵嫔去劝劝皇上。」
未等我说话,嬷嬷已经应了下来。
她随我一并去了御书房,眼见我将药下在了粥中,欣慰出声道,「贵嫔放心,这药不会马上要了他的命,日后也定不会查到贵嫔身上。」
我攥了攥掌心端着饭食走了进去,就见顾辞神情疲惫靠在椅子上。
「皇上,臣妾给你送了吃食。」我小心开口,端着饭食走了过去。
顾辞睁开眼睛,满是倦意的眸子却含笑望向我道,「娇娇儿陪朕一起。」
「臣妾已经吃过了。」我垂眸,一点一点将饭食摆在了他面前。
用完膳后,顾辞没再处理政事,他将我圈在怀中,闭上眼睛蹭着我的脸呢喃道,「有娇娇儿在,朕就不觉得累了……」
他话还没说完,猛地将我推到一边,吐出一大口鲜血。
怎么会!
我瞬间怔住。
下一刻,我的双眼被一双温热的大掌捂住,耳边传来顾辞虚弱的安慰声,「娇娇儿不怕。」
我愣住了。
太医来的时候,顾辞已经昏迷,他诊脉之后,神情凝重道,「是中毒。」
玉公公脸色一下变的难看,他看了我一眼,让太医去验桌上残留的饭食。
查验的结果是粥中有毒,而那碗粥只经过我和玉公公二人之手,似乎已经坐实了我下毒的罪证。
玉公公怒不可遏,「来人,将沈贵嫔押入慎刑司,好生审问!」
自古宫中被罚入慎刑司的人,几乎没有活着出来的。
我被押了起来,自知难逃一劫。
却没想到,匆匆赶来的皇后护下了我,「如今事情尚未查明,沈贵嫔还是皇上的妃子,本宫身为后宫之主,如何处置,该由本宫做主。」
玉公公只得妥协。
皇后只是将我暂时关在了嘉仪宫内,温声安抚我不要怕,一切等顾辞醒来再作定夺。
我很想告诉她,我不配她如此相护。
嬷嬷急的厉害,「怎么会这样,不过一次的用量,皇上怎么就吐血了?」
我相信嬷嬷所言,她不会害我,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人在粥中另下了毒。
「贵嫔。」
嬷嬷突然跪在我面前,「若此次实在难逃一劫,老奴会撇清与贵嫔的关系,认下下毒一事以死谢罪,只求贵嫔万不可忘了背负的血海深仇。」
她口中的血海深仇,是灭门之仇。
我的生父是护国公谢庭,那个因为谋逆被满门抄斩,至今任何人都不敢提及的谢庭。
而下令灭我满门的,正是顾辞。
先帝多子,九子各有千秋,偏太子骄奢无度,他又迟迟不肯改立太子,搅起一片储君之争的诡谲云涌。
我父身为护国公,深知自己护的是天子江山,始终置身事外从不沾染任何皇权斗争。
但到底世事难料,先帝猝然崩逝,理应太子即位,但朝堂之上百姓之中,反对者比比皆是,一场夺位之争就此爆发。
我父虽然忠君,但从不愚忠,他深知若江山交由太子必将走向灭亡,恰逢当时还是丽妃的太后找上他,想要借助谢家力量将九皇子顾辞推向皇位,并主动提出会善待太子。
而当时的顾辞,确实是最好的皇位继承人。
有了谢家的支持,顾辞很快登基,待一切尘埃落定,我父深知功高盖主必成患的道理,主动交出兵权,提出告老还乡。
却不想就在他交出兵权那日,被查出和前太子企图谋逆罪证。
无人听从他的辩解,亦或者说,从一开始,丽妃母子就没打算让他活着。
一夕之间,从龙之功变成乱臣贼子,前太子说是被罚去守皇陵,实际只怕早已被暗中杀了,而谢家也被满门抄斩。
当时我还太小,被嬷嬷抱着藏起来才躲过一劫,后来她故意将我丢在将军府门口,又以下人的身份进去照顾我。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我能进宫杀了顾辞报仇雪恨。
一个时辰后,我被带去了慈宁宫,见到了一向深居简出的太后,她的身旁坐着暴怒的萧贵妃。
见到我的瞬间,萧贵妃怒不可遏,起身三两步到我面前,扬起巴掌重重摔在了我的脸上,「贱人,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谋害皇上!」
似恨到了极点,她又抬脚将我踹在地上,狠狠踢了几脚,边踢边狠狠地骂着,直到我经受不住吐出一口血来,太后才缓缓出声制止,「好了,回来吧。」
皇贵妃恶狠狠的瞪着我,不甘的回到太后身边坐下。
太后轻飘飘看了我一眼,语气不咸不淡道,「哀家知晓皇帝怜你宠你,致使你犯了如此大罪,倒是还好端端在嘉仪宫住着,今日哀家找你来只问你一句,你可认罪?」
「除了她还能有谁……」
皇贵妃话还没说完,被太后一个眼神制止,只能不甘的闭上了嘴。
我不能认罪,面上故作被吓到,以头触地颤抖着声音道,「臣妾不敢,求太后明查。」
就听皇贵妃恨恨的声音传来,「她惯会做这种可怜的样子,才勾的皇上如此宠她,姑母你可别被她骗到。」
「倒是个嘴硬的,既然如此,哀家也就不必心慈手软了……」
太后语调一沉,只是话还没说完就停了下来。
忽的一股熟悉的幽香袭来,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将我扶起,拽进了他的怀中。
我愕然抬头,看不清顾辞眸中的情绪,只见他面色苍白的厉害,冷脸对太后道。
「下毒之人已经畏罪自缢,沈贵嫔与此事毫无关系,母后擅自将她带到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哀家不过想问个清楚,怎地如此惹皇帝不悦?」
太后似没想到顾辞如此质问,语调也冷了下去。
「儿臣只是不喜母后背着儿臣,擅作主张。」
气氛宛若凝滞了一般,太后脸色越来越难看,最终却只是叹口气道,「罢了,哀家倒是忘了,如今皇帝已经长大,早就不需要哀家了。」
顾辞什么都没说,带我离开了坤宁宫。
他将我带回乾清宫时,脸色已经白到近乎透明,在我的支撑下勉强走到床边躺下,清浅的眸中似带着愧疚,「是朕去的迟了,让娇娇儿受委屈了。」
从玉公公口中,我得知顾辞醒来后,知晓我被太后带走,连药都没喝就赶了过去。
我失神看向顾辞,「皇上为什么,要对臣妾这么好?」
这一刻,我好像有些动摇了。
我不知道该相信自己看到的顾辞,还是嬷嬷口中的他。
顾辞摸了摸我的头发,眸中浮现出一抹我看不懂的情绪,「因为朕喜欢娇娇儿。」
我下毒一事就此不了了之,顾辞身子彻底好了的那日,我提出从乾清宫搬回了嘉仪宫。
嬷嬷气的厉害,斥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此以来此后再想对顾辞下手就更难了。
我看向她道,「嬷嬷当真以为,我是侥幸躲过一劫的吗?」
我不信顾辞没有让人去查,更不信他查不到我身上,可他选择了不追究,这才是我困惑的地方。
嬷嬷愣住,「贵嫔这话什么意思?」
回想与顾辞相处种种,一个大胆的猜测逐渐在我心中成型,我没有回答嬷嬷的话,让她出宫将我爹爹请来。
没错,我怀疑顾辞已经知道我是谁。
从他说很快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亦或者第一次喊我娇娇儿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我真正的名字,叫谢娇。
是我察觉的太晚了。
可也正因为如此,让我笃定了当初谢家灭门一事,似乎不像嬷嬷说的那般。
却不想爹爹竟先进宫找了我,我隐隐猜到了什么,直接开口道,「爹爹有话直说。」
爹爹顿了许久,叹口气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爹爹长叹一口气,默了片刻才出声,「罢了,你既然已经知道了,爹也没必要再瞒着了,免得你再做错事。」
原来,他是知晓了我对顾辞下毒一事才进的宫。
从他口中,我听到了与嬷嬷截然不同的叙述。
当时先帝猝然离世,顾辞被推上皇位,太后以他年幼为由垂帘听政,趁机扩大母族,萧氏一族风头一时无二,他唯一信赖之人只有我的父亲谢庭。
可太后联合朝臣,逼得父亲不得已交出兵权告老还乡,却还担心留有后患,暗中筹划陷害父亲与前太子勾结意图谋反,满门抄斩。
当顾辞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凭他当时的能力,唯一能救下的只有年幼的我,可后来我被嬷嬷抱走杳无音讯,他怕被太后察觉,不敢找我。
此后他蛰伏数年,才将太后赶出朝堂,如今只待彻底拔出萧家势力,才能还我父亲,还谢家一个清白。
我承认顾辞对我的态度,让我更为相信爹爹的话。
爹爹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看向我道,「若若,当年一事的罪魁祸首是太后和萧家,不是皇上,你万不可一错再错。」
他又同我说了许多,临走的时候只道了一句,「不论何时,将军府都是你的家。」
我的眼眶逐渐发红,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的开了口,「爹,代我向姐姐说句对不起。」
爹爹脚步滞了片刻,什么都没问我。
我想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以将军府作陪,由着我进了宫。
顾辞下朝之后,直接来了我的嘉仪宫。
我第一次褪下伪装,跪在地上,眼神不再懵懂纯善,「臣妾想同皇上做一桩交易。」
顾辞顿了片刻,静静看向我。
我稳住心神继续道,「皇上尽可以利用臣妾除去萧家,臣妾只求皇上为谢家正名,不责怒将军府。」
气氛像是凝滞了一般。
许久之后,我听到顾辞传来的声音,「朕答应你。」
「谢皇上。」
下一刻,我整个人猛地被顾辞拽起圈进怀中,愕然对上他漆黑的眸子,只听他无奈低声道,「你就是算准了朕拿你没办法。」
一连几日,顾辞都宿在了我的宫中,只是还未等萧贵妃与太后有所动作,却传来了皇后小产的消息。
等我踉跄赶到的时候,坤宁宫早已乱作一团。
我慌乱闯进殿内,只来得及听到太医一句,「太迟了。」
什么太迟了?
待我拨开人群,看到躺在床上的人时,腿一软摔在了床边。
刺目的血染红了我的眼。
皇后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我脑袋发蒙握上她的手,为什么不暖了,怎么就不暖了。
「查,给朕查到底!」
顾辞暴怒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都听不到了。
直到一个撕破了的锦囊扔在了我的面前,是我曾亲手绣的锦囊,太医说里面几乎装满了麝香。
我空白的大脑逐渐恢复清明,好狠的手段,害死皇后嫁祸于我,原来她们不是没有动作,是早就算好了一切。
秀禾猛地爬起来,拔下头上钗子猩红着眸子朝我扑来,「你个恩将仇报的东西,你对得起娘娘吗,我要杀了你!」
但很快,她就被压在了地上。
顾辞伸手想将我扶起,我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红着眸子摇头,无声开口,「不要。」
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既然她们想除掉我,那就如她们所愿。
唯有让顾辞将萧家捧得越来越高,才能摔得更狠。
顾辞怔了片刻,深深看了我一眼,而后厉声道,「坤宁宫所有人罚入慎刑司,将沈贵嫔打入冷宫!」
我被贬入冷宫没几日,顾辞就下了圣旨,后宫不可一日无主,晋萧贵妃为皇贵妃,代掌风印管理后宫一应事务。
萧贵妃被封为皇贵妃这日,大张旗鼓来了冷宫,她说先皇后就是太好说话,才教出了我这种不懂规矩的妃嫔,连皇上的乾清宫都敢住,是时候该好好学学规矩了。
午后的阳光顶好,我跪在冷宫冰冷的石板上,脸被打的火辣辣的疼。
皇贵妃满意的摆手让人退下,她一步步走到我面前,缓缓蹲下,涂着蔻丹的指尖在我脸上划出一道血痕,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对我道。
「本宫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想挡本宫的路,凭你也配!」
我抓着她的裙摆,「所以你就害死了皇后。」
她冷笑一声将我踹开,「是她自己蠢得可怜,怪不得本宫,实话告诉你,这宫中死在本宫手里的命多了去了,你该庆幸本宫如今怀了身子不想沾染太多血腥,不然你以为你还有命活着!」
说完,她踩着我的手趾高气昂的离开。
皇贵妃离开之后,没多久顾辞便来了冷宫,他亲自为我上药,眉眼间尽是无奈和心疼,告诉我即便不受这些苦楚,他也能处理好一切。
「娇娇儿,跟朕回去好不好,朕不想看到你受这些委屈。」
我避开他的视线,默默出声道,「皇上不该来这里的,会让人生疑。」
「娇娇儿。」顾辞将我圈的更紧,无奈轻叹一声,抵着我的额头许久没有说话。
我倚在他的怀中道,「臣妾想求皇上一事。」
「你说,朕都依你。」
我看向坤宁宫的方向,「臣妾想亲手为皇后报仇。」
这是我欠皇后的,所以皇贵妃的命,我要亲自取。
「好。」顾辞低声应了下来。
顿了片刻他又道,「朕接下来要做一些事,可能会委屈了将军府,娇娇儿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信,朕会跟你解释。」
之后皇贵妃又来了几次,次次都大张旗鼓的将我折磨一番离去,直到最后一次,她捏着我红肿的下巴,语调尽是轻蔑。
「本宫倒是高估了你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你还不知道吧,皇上为了安抚皇后母族不断打压将军府,他如今才知能靠的还是萧家,更是日日前来探望本宫。
「待本宫诞下皇嗣,那皇后之位迟早是本宫的,你和皇后,都不过是萧家的垫脚石罢了,你就等着烂死在这冷宫里吧。」
秀禾从慎刑司放出来的时候,憔悴了许多,其余坤宁宫的旧人,大多都扛不住酷刑相继去了。
她见到我的瞬间,眼中滋生的恨意,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一般。
我看向她道,「我从未害过皇后,和你一样想要让害死皇后的人偿命,你愿意帮我吗?」
她呆立良久,跪在我面前哑着声音道,「只要能为娘娘报仇,要奴婢做什么都愿意。」
我让她不要着急。
这日深夜,顾辞来了冷宫,他神情疲惫将我拥在怀中,语调柔和,「让朕好好抱抱。」
我靠在他怀中,听他说如今萧家愈发肆无忌惮,他故意打压将军府,冷落我的爹爹,就是为了让萧家毫无防备,让爹爹能抓住致萧家于死地的错处。
他只待了几个时辰,天还没亮就已经离开了。
没多久,我就听闻前朝因为萧家公然挑衅皇权一事吵得厉害,甚至连太后都出面了,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皇贵妃生产这日。
就在刚刚,传来了顾辞以萧家贩卖私盐,私自屯兵等数项罪名将其抄家,举族流放边疆此生不得入京。
我带着秀禾去了皇贵妃的住处,没人拦我。
见到我的瞬间,皇贵妃先是一惊,怒声道,「谁让你来的,给本宫滚出去!」
我看着她的肚子失神道,「若是皇后还在的话,这会儿应该也生了吧。」
皇贵妃终于怕了,她叫了许久也没见人来,惊恐地看向我道,「本宫怀的是皇嗣,你敢动本宫,皇上,不,姑母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我静静看向她道,「我来只是想告诉皇贵妃,太后来不了了,萧家也没了。」
皇贵妃脸色剧变,质问我什么意思。
我一点一点将事情讲给她听,只见她脸色越来越白,「你骗本宫的对不对,皇上不会这样对萧家的,不会的……」
话还没说完,她痛苦的哀嚎起来,像是要生了。
我让她生完孩子自己去求证就是,说完就起身离开,只听那惨叫声越来越大。
回了嘉仪宫没多久,就传来了皇贵妃难产死了的消息。
秀禾哭着跪在我面前,说谢谢我为皇后报仇,皇后总算得以安息了。
我说是皇贵妃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本是打算放秀禾出宫的,可秀禾拒绝了,她说出了宫她也没了去处,要留在我身边。
几日后,顾辞处理好所有事出现在我面前,他将我紧紧抱在怀中,下巴抵着我的额头,动情道,「这段时日委屈你了,明日朕便昭告天下,还谢家一个清白,立你为后。」
次日他如约昭告天下,为谢家正名,我的父亲谢庭从人人唾弃的逆贼,成了忠君护国的忠臣。
而我得以以谢家幺女谢娇的身份,站在所有人面前。
封后大典在一月后举行,我成为了皇后,住进了坤宁宫,一次偶然的作呕让我被诊出了怀孕。
秀禾红着眼看着我的腹部,就好似透过我看到了皇后,「娘娘放心,奴婢定是会好好替娘娘保住孩子。」
顾辞欢喜的厉害,日日在来我宫中探望,呵斥太医定要好生照顾我。
十月后我产下了一个男婴,他冲进来并未去看孩子,握着我的手问我怎么样。
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摇摇头让他安心。
他给我的孩子赐名永安,立他为太子。
三年后,我又诞下一个女婴,取名长乐,我希望她一生平安喜乐。
时间一转过去了五年,这期间我又怀了一次孩子,但因为小产没了还落了病根,之后我的身子就一直不怎么好,太医说要好生调养些时日。
可调养了两年,我始终没有好转,反而一日不如一日,病的连床都起不来。
顾辞几乎日日守在我身边,他是怕吧,怕我哪一日悄无声息就离开他了。
我摸了摸他的脸笑道,「去上朝吧,我不想被骂是媚惑君王的妖女,我会等你回来。」
「朝中有太子把持,朕就在这里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顾辞紧紧攥着我的手,熬好的眼眶像是哭过了一样。
我张了张嘴,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由着他陪着。
就这么昏昏沉沉熬了一个月,这日我勉强得了些力气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守在床边的顾辞。
他瘦了好多好多,我怕有些话再不说,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我告诉他,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从他捂着我的眼让我不要怕时,从他护我离开慈宁宫时,我还告诉他,我本来进宫是要杀他的。
藏了这么多年,我终于敢说出来了,看在我要死了的份上,他该不会迁怒我们的孩子和将军府吧。
「朕知道。」
原来他知道啊,害我愧疚了这么多年,我伸手擦了擦他的眼泪告诉他不要哭,我这一生能遇见他,已经很幸运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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