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博导老公非自然死亡后

知乎盐选3个月前发布 spoo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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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导老公非自然死亡后

非典型蛇蝎

我的丈夫死了,尸体出现在凌晨的猪肉市场。

上周我们才过完结婚十周年纪念日,上个月他刚被聘任为博士生导师。

悲痛之余,更让我感到吃惊的是他在死之前一晚做的那些事情。

1

孟泉的尸体是被最早到达猪肉市场的商家看见的。

凌晨五点,晨光熹微。我的丈夫一丝不挂地躺在陈放猪肉的桌案上。

他的身旁是商户没有收走的各类刀具,孟泉面朝下趴着,活像一头待宰的猪。

他的身上满是青紫发乌的伤口,脸上还缠了十几圈胶带,整张脸扭曲变形,这也正是他的死因。

被胶带捂住口鼻,窒息而亡。

我浑浑噩噩地赶到现场时,几乎不敢相信那是我的丈夫。

曾经意气风发地站在讲台上介绍自己学术研究的人,却死得如此没有尊严。

在公安局内,我见到了孟泉死前的最后画面。

黑白的监控画面上显示着草丛内有两个交叠颤动的人影。

位于野外的摄像头,记录下的画面有些模糊。

但我还是认出其中有一个人是我的老公——A 大最年轻的博导、三十五岁的孟泉。

「李女士,这是查到的死者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的画面,请问里面的人是你丈夫吗?」

我看着监控画面浑身发冷,听着警察的问话,半天没有吭声。

孟泉竟然背着我跟别的女人打野战?画面里他的那个样子,就像个还未进化的原始动物。

「是,他就是孟泉。」我闭上眼睛,将脸埋进双手里,痛哭出声。

距离孟泉的尸体被发现已经过去了快六个小时,从得知他死讯的那一刻起,我整个人就陷入了被撕裂般的悲痛之中。

可刚才显示的监控画面,让我觉得自己的伤心和难过就是个笑话。

我在警局放肆地大哭,一位女警示意她的同事停止问话。

「让她先平静一会,待会再问吧。」

紧接着,有人将我带去了休息室。

其间,孟泉的几个学生一直陪着我。很显然,刚才的录像他们也看见了。

虽然脸色有些难看,但他们还是安慰我道:「师母,请节哀。孟老师在天有灵,肯定也不想看见您难过的。」

真是一群单纯的孩子呢,他都出轨了,怎会还会在意我的情绪。

我感觉很疲惫,问道:「视频里的女孩,你们见过吗?」

几个学生齐刷刷地摇头。

「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几个学生在我的驱赶下,逐一离去。

当其中一个高个子男孩将要走出房门的时候,我叫住他:「你,过来一下可以吗。」

他虽错愕,但还是向我走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

「林清晨。」

「多大了?」

「24。」

英俊高大的青年,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青春的气息,比我整整小了 10 岁。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才刚刚嫁给你们的老师。」

我虽悲恸、愤怒,但还是极力挤出一丝笑容。

「林清晨,能问一下刚刚你为什么要偷偷把监控上的画面录下来吗?」

2

「我……我只是觉得那个女孩有些眼熟,想发给朋友问问是不是我们认识那个人。」

正是林清晨的这句话给警察提供了线索。

可当视频里的女主角被带到警察局的时候,我的心再一次受到了冲击。

那个女孩叫王曼曼,她一身牛仔外套加厚底鞋,脸上化着夸张的烟熏妆,染着粉蓝双色的头发,脖子上还戴着夸张的金属项链。

来时,她手上还夹着香烟。

我感觉到有片刻的呼吸困难,这不就是活脱脱的一个精神小妹吗。

孟泉这不仅是出轨,还将我的尊严踩在地上反复践踏!

我李静月虽说算不上是惊为天人的美女,但也常被人夸赞知性、温柔,他为何要跟这样一个人出轨。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老公跟这样的人做那种事,让我的脸往哪搁。

我看着那个精神小妹,感觉胸中有一口气堵着,想冲上去质问对方,但很快她便被带到了审讯室。

王曼曼离开前,我清楚地看见她朝我吐了吐舌头,还竖了下中指。

我差点没气晕过去。

我已受过警方的问讯,他们让我先回去等消息。

我走出了警局,却没回家,只是坐在大院前的花坛上,回想起我跟孟泉这十几年的时光。

我认识他时,他才刚刚读博士。

我们经朋友介绍认识,他贪图我的美色,我看中他的高知背景,两人很快结了婚。

孟泉出生在一个偏僻的村落,是他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至今他们村的光荣榜上还有他的名字。

他在科研上天赋很高,我们结婚后他的事业更是扶摇直上,从讲师一路晋升成博导。

婚后,我们换了两次房子,到现在两人已经住进了市区黄金地段的小区。

孟泉温柔、体贴,我不想生孩子他也从不给我施压。我们是众人眼里的模范夫妻,所有人都很羡慕我。

直到孟泉突然死亡。

3

我的电话几乎要被打爆了,消息也一条接着一条,无一例外全是问候和关心。

我给爸妈回了通电话,告诉他们我在警局后,仍然不打算回家。

过了一会,我看见王曼曼从警局走了出来。

我拦住了她。

「别挡路,大婶!」她对着我骂道。

「你跟孟泉是什么关系?」我不理会,质问她道。

双眼焦急地往另一侧瞟,爸妈为何还不来,对付这样的人,我还真有点怵。

「能是什么关系,他是我肚子里他孩爹呗。」王曼曼吹了吹手指甲,不屑于看我一眼。

!!!

「你怀孕了?!」

浑身忍不住颤抖,我气极,对着她骂道:「真是不要脸!」

「啪」的一声,她竟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

她出口尽是些难听的话。

脸火辣辣的疼,我正想还手,身侧却突然停下一辆车。

几个手扛摄影机的记者风风火火冲了下来,明显是冲着我来的。

差点忘了,孟泉可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优秀青年,今早他的死讯让整个 A 市都炸开了锅,媒体也十分关注这件事。

有记者来,现在情况自然不一样了。

我没有还手,而是捂着脸,不卑不亢地回:「我是寡妇,你就不是了吗,还留着个没爹的私生子……」

「」

她很轻易被激怒了,上来就撕扯我的头发,对我一通拳打脚踢。

我疼得要命,却不敢反抗,只能在镜头前装软弱。

闻声而来的警察很快将我们拉开,就在这时,我爸妈也来了。

警察将我们拉开后,将我带到一边小声说:「 李女士,你先冷静一下,王曼曼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老公的,是他男朋友赵刚的,我们正准备传唤赵刚。」

「她男朋友是凶手吗?」我有些精神恍惚。

「据王曼曼供述,赵刚有很大的作案嫌疑。」

是吗,可是为何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呢?

我侧过脸,忽然对上马路对面一双清澈的眼睛。

是林清晨。

4

凌晨一点,我从梦中醒来。满头大汗,浑身濡湿。

凶手没找到,我的心片刻难安。

到底是谁杀了孟泉,那个人会对我下手吗?

我毫无睡意,掀开被子起身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罐啤酒,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

虽是午夜,但互联网上却依然热闹。

我打开手机,看着冲浪软件上的词条,「A 市三十五岁博导惨遭杀害」「某高校老师疑似侵犯女子」的两个醒目标题很快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小心翼翼地点进去,毫无疑问,全是关于孟泉的。

一个是关于孟泉死亡案件的警方通报,另一个是警局里的那段监控视频。

画面被打了码,但并不影响有人在底下侃侃而谈。

「这博士生导师还玩得挺花,果然学历不代表素质。」

「活该被人杀,qj 女性的都该死!」

「人家可是博导,身边缺女人吗?说不定被仙人跳了呢」

「人现在都死了,你们还是积点口德吧。」

……

各种各样的评论,层出不穷。

而我关注的却是那些视频是谁上传的。

除了这两个画面,还有一段视频是我在警局门口和王曼曼对峙的画面,她像一个疯子一样对我进行攻击,视频里的我显得弱小又无助。

我从视频的角度看出拍摄者离我们很远,不像是那些媒体记录的。

我知道,肯定是林清晨。

孟泉在研究上的能力没话说,但对待学生有时候却过于严苛,会不会是那个林清晨因为某件事记恨他,将他杀了呢?

这几个视频被传到网上,孟泉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也有很多人在通过评论替我鸣不平。

他们气愤孟泉出轨,谴责他性侵王曼曼,但我知道前者是真,后者不过是网络上捕风捉影的谣言罢了。

据王曼曼交代,他是在前天跟孟泉在酒吧认识的。

「他主动跟我搭讪,我也有些寂寞,所以我就上了他的车。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博导,我连初中都没有毕业,哪知道这些东西。

「什么叫我太随便了?我只是为了气气我男朋友,所以才没多问的。

「再说了,都是成年人,爽就完事了,管那么多干嘛。」

……

这是王曼曼在警局说的话。

他的男朋友赵刚,经过传唤与调查,也被证实与谋杀无关。

王曼曼之所以说凶杀案跟自己男朋友有关,纯属是口嗨。

她因此被拘留了三天。

我不停地翻着手机,看着孟泉任教的学校贴吧和微博上关于此事沸沸扬扬的讨论,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个人身败名裂是什么滋味。

看着看着,有一条评论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是 A 大毕业四年的学生许玉遥,孟泉以前是我的老师,我实名举报,孟泉曾对我实施性侵,并以讲师身份胁迫我不许报警。」

我的心头忽而一冷。

内心忍不住开始怀疑,跟我同床共枕了十年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5

孟泉死后的第三天,事情开始朝着难以想象的地步发展。

许玉遥、王玉遥、张玉遥,一个一个「玉遥」站出来控诉,说我的丈夫生前对她们实施不同程度的性侵。

在几名受害者的陈述里,孟泉以主动示好加上用老师威严压迫,对她们发出明示和暗示,引诱其与自己发生关系。

一开始我还疑惑为什么警察不追究林清晨偷拍监控并上传至网络的责任,后来我才明白,舆论也有利于寻找线索。

在警察的努力下,又找出了好几名与孟泉曾经有过关系的女孩。

不一样的是,这些女孩都是自愿与孟泉发生关系的。

也是,孟泉年轻又样貌英俊,加之一身读书人的儒雅温和气质,刻意接近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时,对方很难不心动。

她们在诉说与孟泉的经历时,回味无穷地说自己与「孟老师」曾谈过恋爱。

呵……还真是甜蜜。

加上主动报案的,一共九个小姑娘,四位说自己遭遇了侵犯,五位说自己曾与孟老师谈过恋爱。

她们之中的区别是,说自己遭遇侵犯的女孩,是因为遭受了性虐待。

由于这种事只发生了一次,再加上忌惮孟泉的地位,她们没敢报警,只能将这屈辱藏在心里。

而那些说自己与孟泉谈过恋爱的女孩,则表示孟老师任何时候都很温柔。

「虽然只有一次,但是很美好。」

这是其中一个女孩的原话。

这些情况让我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不幸的是我那死掉的老公出轨了至少十几个女人。

讽刺的是,他只与每个人发生过一次关系。

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他生前这种令人发指的行为,会让警察怀疑到我的身上。

「李女士,我们无意冒犯。但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了,我们不得不向你了解一些关于你跟孟泉夫妻生活的问题。」

我再一次坐在警察对面,接受他们的提问。

从婚姻状况到夫妻生活,警察事无巨细地问,甚至连一些很私密的事情也让我直白露骨地阐述。

我只能咬着牙,如实将我跟孟泉过往生活一一交代。

我们告诉他们我们一直很正常,孟泉生活中从来没有出现过暴力的行为,我甚至怀疑那些学生口中的性虐待者是不是我的老公。

之前我们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所有认识我们的人都知道。

听完我的回答,对面的警察沉寂了半晌。

良久,那个姓陈的警官抬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李女士,前几天晚上舆论发酵得最严重的时候,我们的同事看见你凌晨还在刷手机。」

「你们监视我?!」我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回想了一下,那晚我屋里的窗户没关,又加上楼层不高,若是外面有人盯着我,确实可以看见我的一举一动。

「请你冷静点,只是查案需要而已。」

我长出一口气,平静了好一会才道:「我丈夫死了,丑闻还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我睡不着关心网上的舆论怎么了?」

陈警官又问:「那你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什么……」我一时没太明白。

「前天晚上,我们的人看见你刷着手机,笑得很开心,完全不像是死了丈夫的人。」

我真是有些精神恍惚了:「我不记得了,我肯定没笑。」

一定是他们看错了。

我开始强调我没有杀人。

我怎么可能杀了我的丈夫呢。

就算我真的在盯着手机笑,也是因为我精神压力太大,做出了一些不受控制的行为。

「算了,就到这里吧。」几轮下来,警察终于决定停止问话。

我起身欲离去,愤愤道:「绝对不是我做的,请你们早点抓到凶手。」

6

回到家,我看着一夜白头的孟泉父母,决定先送两位老人回老家。

他们刚刚丧子,孟泉做的那些事暴露后又让他的名声尽毁,任哪个做父母的都受不了。

我当即收拾行李,带着两位老人回到了孟泉曾经生活过的村子。

这里我曾经来过,蓝天碧树,山清水秀。正是夏季,荷塘里荷叶荷花连成片,风吹过时,送来阵阵花香。

村里的人接连上门探望公公婆婆,对于关于孟泉的那些见不得光的控诉只字不提。

毕竟孟泉曾经是整个村子的骄傲。

只是,我没想到在这里会碰见林清晨。

我看见他时,他正赤着脚在荷塘里采荷花,手里已经满满当当地拿着一整束了。

很久后他才发现站在岸上的我,颇感意外:「师母?」

「这荷花可以随便摘吗?」我试着放松下来,跟他闲聊。

「这是我跟朋友一起种的,您想要吗?」

我没回答,只是问:「你家也是这个村子里的?」

林清晨点头:「嗯。」

「那你之前就认识孟泉,是吗?」

林清晨从荷塘里走上来,走到我面前:「孟老师是村里的名人,没有人不认识他。」

我只觉得他眼神闪烁,正想说什么,却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你怎么把花给她了?」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出现在了我的对面。

他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帽子的投影浸染着他的眉眼,显得面容格外冷峻。

单从样貌来看,他似乎比林清晨要稍微年长一些。

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似乎有些眼熟。

「她是孟泉的妻子,人家是来村里转转的,没想要我们的花。」林清晨解释道。

看样子,那人应该也是村里的人,他竟以为我想要他们的荷花。

我现在哪有心情赏花。

我还想问林清晨些话,可那个男人出现后,他竟匆匆忙忙地找借口跟着他一起走了。

我越发觉得他太奇怪了。

第二天,我打听到林清晨的住处,在准备进门前,却接到警察局的电话。

原来是孟泉的尸检报告出来了。

「确定孟泉是死于窒息,死亡时间大概是他消失在那段监控画面之后的 2~3 个小时里,鉴于之前王曼曼与他分开后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所以她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

「此外,死者死前有挣扎的痕迹,但身上没有提取到可疑 DNA。我们猜测死者很可能在挣扎的过程弄伤了凶手,因为他的身上检测出了大量的清洁类化学物,或许是凶手为了清洗血液所以对死者进行了彻底的清洗。」

电话那头的警官说:「李女士,本来这些是不该告诉你的,但现在舆论发酵得比较严重,我们告诉你进度,还希望你别在网上发布一些针对我们的言论。」

由于孟泉身份特殊,警察的压力也很大,我对那头的人道:「放心吧,我不会乱说的。」

放下电话,才发觉自己已是一身冷汗。

我在接电话时看见从院子里走出的林清晨,他的手臂上恰好有一条刚刚结痂的抓痕。

「师母,你怎么来了?」

他的手上还提着行李,似乎要出远门。

7

林清晨一副要跑路的样子,更让我觉得心中那个想法被逐渐证实了。

但我又不是警察,更不懂犯罪心理,面对心中的怀疑,我只能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要出远门?」

现在是大白天的,而且这里也不是人烟稀少的村子,就算我揭穿他了,他也总不能杀我灭口吧。

「对啊,约了跟朋友出去旅游,要去一段时间。」他神态自若,甚至看着很轻松。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异常,他问我:「师母?你的脸色好难看,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

「我没事。」我只是继续问他,「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林清晨看了眼自己的手臂:「这个啊,这是前几天干活时不小心弄伤的。农村嘛,干活时磕着划着很正常。」

还真是毫无破绽,不过他若真是凶手,肯定早就想好了各种说辞,能泰然自若也很正常。

往院子里的板凳上一坐,我直接摊牌了:「关于你们孟老师的事情,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问你。」

他点点头,示意我直接问。

「那些网上关于孟泉的言论,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他这回没有再说话,而是垂下了眼睑,不敢看我。

我便当他默认了。

我乘胜追击:「你将那些视频传到网上,就是为了破坏孟泉的名声,你想看见他身败名裂,你要将他的人生彻底毁掉,是吗?」

我死死盯着他的脸,想要将他整个人看穿。

林清晨看着我,微微蹙着眉:「师母,孟老师已经死了,我怎么毁掉他的人生?」

我愣了一下,忽然笑了:「是啊,他已经死了。」

话锋一转,我立即收起笑容:「你跟王曼曼,是怎么认识的?」

那天我初次看见录像,心情复杂,迫切地想看见孟泉出轨的对象,却忘了问林清晨是如何认识王曼曼的,更忘了问他们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

「这些问题警察已经问过了。我还有些东西没收拾,不能再跟你聊了,实在不好意思。」果然,他不淡定了。

说着,他竟走进屋里,将门从里面闩上了。

我不甘心,边拍门边冲着门里面的人喊:「回答我的问题很难吗?还是说你心虚了?

「林清晨,孟泉死的那天晚上你在干什么,你敢不敢告诉我?

「你明显恨孟泉,可是你究竟为什么恨着他?」

任凭我怎么说,里面的人就是再也不回我一句。

我更加觉得他就是凶手了。

我猜想会不会他暗自喜欢着王曼曼,但因为王曼曼和孟泉的一夜露水情缘,他对孟泉怀恨在心,所以杀了他。

不,不会是这样,就算是林清晨口味奇特,因情杀人,他不会将自己跟王曼曼的关系轻易暴露。

一定是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又或许是,他喜欢的人,是诸多跟孟泉发生过关系的其中一位。

「这位女士,你这样堵在别人家门口,是不是不太礼貌。」

正思忖间,身后传来一道男声。

我回头,正是那天在荷塘边见到的戴着鸭舌帽的男人。

他看着也只有二十四五岁,眉目浓深,唇色寡淡,看着攻击性很足。

我解释道:「我只是想问一些事情,问完就走。」

「可是你打扰到别人了。」

很明显,对方在赶我走。

我站在原地,并没有妥协的意思:「我问到我想知道的答案就走。」

「除了警察,他没有义务回答任何一个人的问题。」

这人明显不怀好意,我也不想再费口舌,气冲冲地走了。

但我没想到,这个奇怪的人竟然黏上我了。

8

他一路跟着我到家,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面对我的质疑,他回道:「孟泉刚走,村长让我看着你。」

我皱着眉,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

他耸耸肩:「他们是怕你想不开。」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怕我因丧夫过于悲痛而做傻事。

不过他们想多了,我才不会呢。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杨卓。」

是个从来没听过的名字。

「杨卓,」我叫他,「我怀疑你朋友杀了我老公。」

他听了,倒是没多惊讶,只是淡淡道:「你有证据吗?」

「没有,但是你要是知道些什么,请一定要告诉我。」

「我没什么知道的,我知道的还没有你多。」

这两人不愧是朋友,都是一句话也问不出来。我虽生气,但也无奈。

晚上,我打给警方询问案件进度,得知他们开始从那些跟孟泉发生过关系的女学生着手调查,同时也将孟泉身边的同事列入了重点排查对象之中。

「死者是被抛尸的,第一犯罪现场目前还没有找到,我们还在继续侦查中。」

听着陈警官的声音,我忍不住问道:「孟泉有个叫林清晨的学生,请问你们调查过他了吗?」

「问过了,」陈警官道,「这几天我们也在准备再次传唤他。」

「李女士,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也请你相信警察,你能想到的,我们也都会想到。」

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在警方的眼里,我的嫌疑还没有完全排除,他们可能觉得我这么急着举报林清晨,是想赶紧找到真凶来洗清自己的嫌疑吧。

第二天,警方就再次传唤了林清晨。

得知消息后,我立即也跟着去了警局。

跟我一起去的,还有杨卓。

原来在孟泉死亡当晚的行踪上,林清晨撒了谎。

之前他说他是在村子里睡觉,但由于他一直独居,无人为他作证,警方即使怀疑也无从下手。

可就在昨天,有目击者称自己曾在孟泉死的当晚见过林清晨。晚上八点多左右,他还在市区内,去理发店买了假发,接着又去商场买了一些化妆品。

这些都被监控证实了。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我有些激动,本以为是案件有了重大进展,但我怎么也没想到,林清晨仅仅被关了一天,就被排除了嫌疑。

我十分不理解,找到警察:「为什么放了他?他明显就有问题。」

那位陈警官却告诉我:「经过我们的排查,他确实有不在场证明,所以嫌疑暂时排除。而上传视频的原因,据他个人所说,他是看不惯死者总是做有违师德的事,所以想在大众面前揭穿他的真面目。」

最关键的部分,他却不告诉我了:「至于那天晚上他到底干了什么,这涉及到个人隐私,我们不便透露。」

我满心错愕,正当我还想追问关于林清晨的事的时候,却听他话锋一转,一股寒意突然笼罩了我。

「先别管林清晨。李女士,我们查了你过去几年的就医记录,发现过去几年里你经常性地去医院,记录显示你经常性地出现不同程度的外伤。」

陈警官的眼神像某种猎手一般,散发出精光:「请问,死者对你是否有过家暴行为?」

我被问得措手不及:「我……孟泉他……」

家暴,多么可怕的词。

在警方面前,我只能坦白那种可怕的事情确实曾发生在我的身上过。

我承认了孟泉曾经有一段时间因为工作确实容易激动,有过对我动手的行为。

「我已经原谅他了,又觉得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这才没告诉你们。」

「所以之前你说死者对你温柔体贴,是个好丈夫,也是在撒谎吗?」

「不是的!」我腾地站了起来,连忙解释道,「孟泉对我确实很好,只是有时候他工作压力太大了,难免会做一些不受控制的事,但是除去这些,他真的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好丈夫!」

我一再强调,他是个好丈夫。

听了我的回答,陈警官若有所思。

在又问了我一些问题之后,陈警官终于开口让我回去。临走时,他再次告诫我任何关于案子的事情都不能隐瞒。

我点头,对上了他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知道,凶手一天不被抓住,我就一直会被怀疑杀了自己的丈夫。

9

离开警局后,我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踩着高跟鞋魂不守舍,两腿一软,险些摔倒。

一双手及时地出现扶住了我。

是杨卓。

「你怎么还跟着我?」真奇怪,我已经不在村子里了,他没必要再守着我了吧。

他没说话,只是道:「你的精神状态很差。」

「谁死了丈夫精神状态能好?」我是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说话竟这么刻薄。

杨卓说:「我并不想多管闲事,只是想请你别再诬陷我的朋友。」

「呵,」我冷笑一声,「连我的嫌疑都不能完全排除,何况是你那个一心想让我丈夫身败名裂的朋友。甚至就连你,也可能是杀死孟泉的凶手。」

「是,我就是凶手,」杨卓说,「那你可以放过林清晨了吗?」

我白了他一眼,让他离我远点。

但等人真要走时,我又反悔了。

「等一下,」我叫住他,「你可以陪我回家吗?」

杨卓陪我回了我和孟泉以前的房子。

孟泉死后,我一直是回爸妈那住的,这还是我在出事后第一次回来。

由于警方曾来搜取过对案子有用的物证,所以房间里的摆设有被动过的痕迹。

迈入屋子,我的心头没来由地一颤。

厨房、客厅、卧室……目光所及之处,我的眼睛好像能穿透时光,看见那曾经在此被当做牲畜一样蹂躏的自己。

孟泉曾经家暴我,是真的。

孟泉温柔体贴,也是真的。

我向警方撒谎了。其实一半天使,一半魔鬼,才是对他最准确的形容。

十年前,我跟孟泉结完婚的第三天。那天他在实验室加班到通宵,凌晨我听见开门声,开开心心地起来迎接他。

孟泉头发凌乱,眼眶里充满红血丝。他进来一句话没说,只是拉上了家里所有的窗帘,还打开电视,将声音开得特别大。

「怎么了?」我觉察到他整个人都散发着冷意,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他没说话,上前将我狠狠地推到在地,而后拽着我的脚踝,将我拖进了卧室。

卧室的门被重重关上,我的世界从此崩塌了。

那是他第一次对我实施性虐待,结果是我的腕骨骨折,下体被缝了七针。

平日里,他的确对我的关怀无微不至。但更多的时候,当他被学术和项目上的压力笼罩时,又或是某件事情不如意时,便会向我伸出残暴的双手。

似乎虐待我,成了破解他一个又一个不顺心局面的方法。

至于那些在那方面遭受到孟泉区别对待的女学生,其中的缘由我也很清楚。

孟泉一直有残忍的癖好,但他实施虐待的周期,大概是一周一次,若压力过大,便三两天一次,甚至连续几日。

他发泄的首选对象是我,因为他笃定我拿他没办法。

若是在我这没得到满足,他就会对自己的学生下手。

所以那些说孟泉任何时候都很温柔的女学生,多半是孟泉在对我实施性虐待后的一周内与其发生关系的。

而那些控诉他暴力、变态的,几乎都是因为我外出躲避久久不归家时,他心中邪恶的念头无法得到满足,所以才朝那些无辜的女孩伸出魔爪。

孟泉很聪明,无论是什么状态的性关系,他只跟对方经历过一次。

这样会大大降低对方报警的可能,也能防止那些对他抱有幻想的女孩「纠缠」上他。

事实确实如他所想,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女孩报过警。

即使有,也被他以威逼利诱制止了。

因为遭受虐待,我甚至失去了腹中的孩子。

还因为大出血被摘除了子宫。

我曾经想过逃离他,几度想要离婚,但我根本斗不过他,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我本来想报警,但又忌惮他掌握着我的一个秘密……

其中的细节,我全都没有告诉警察,但我猜想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了端倪。

那天在警局门口的记者,也是我打电话叫来的。我焦急地张望时,并非在等我的父母,而是想等待时机,让记者将我与王曼曼的画面拍摄下来。

外室欺负正妻,噱头足够大了。

想要孟泉身败名裂的,不止是林清晨一个。

同样地,那天晚上我在窗边看着热搜词条时,确实是没忍住在笑。

看见衣冠禽兽的真面目浮现在大众的眼前,我真是开心坏了。

也难怪警察会怀疑我,我当真恨透了他。

但无论怎么样,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我带着杨卓进了家门,屋子里没有开灯,家具的感觉也变得冷冰冰的。

但因为住在里面的怪物死了,我头一次觉得这个家这么可爱过。

我打开灯,杨卓环顾着家里的环境,我说:「羡慕吗?这么大的房子。」

其实我说出来是有些心酸的。

「人要是过得不幸福,住再大的房子又怎么样?」

小屁孩,真是讨厌。

随便吧,反正孟泉死了,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李静月了。

从冰箱里拿出几罐啤酒,我跟杨卓说:「来,陪我喝酒。」

嫁给孟泉后,我几乎断了社交,到最后甚至一个朋友都没有,我已经记不清多久没跟人这样喝酒了。

杨卓没答话,而是替我将易拉罐的拉环一一打开。

我酒量很差,两罐啤酒下肚后就已经飘了,话也逐渐多了起来。

我把孟泉的真面目告诉了杨卓,他静静地听着,偶尔猛喝一大口酒,但脸上的表情始终没变化。

「是林清晨杀了他,你肯定知道些什么。

「他骗了警察,我看得出来他有秘密。

「其实说实话,我不恨他,我挺感谢凶手的,真的……」

……

我断断续续地说着,杨卓看不下去:「别喝了。」

我不听。

他劝不住我,也懒得再管我,只是起身往厨房走去:「我去烧点水。」

几罐啤酒被喝完,我仍不知足,浑浑噩噩地走到冰箱前,但上层已经空了,我下意识地去拉冷冻室的门。

「别开!」身后突然传来杨卓急切的声音,「别开门!」

我的视线有些模糊,只是以为他不想再让我喝酒。

执意打开门,一瞬间,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再无半点醉意。

冷冻室内,蜷缩着一具被冻得发紫的女尸。

是王曼曼。

10

家里冰箱突然出现了尸体,我一扫醉酒的浑浑噩噩,直接呆愣在原地。

我看着身上凝着冰霜的女尸,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连忙捂着嘴冲向离我最近的厨房。

缓了一会后,我的思绪终于逐渐恢复清明。

侧过脸,我在水槽中看见了原本该在冰箱内的食物和几个大抽屉,我这才知道刚才杨卓为何让我别开门了。

只见满满当当的冻肉塞满了整个水槽,化开的血水稀里哗啦地流了一地,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诡异。

但转念一想,若真是我率先发现了这些冻肉,只会以为家中进了贼或是有什么其他异常情况,却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冰箱里可能会有些什么骇人的东西。

杨卓这个人,明显不简单。

报警后,警察很快赶到现场。

我又一次被带到了警局,本以为这次自己又是免不了被一番怀疑,可没想到我的审问还没结束,凶手就已经被找到了。

杀死王曼曼的,正是他的男朋友赵刚。

赵刚向警察坦白,三天前他用刀刺死了王曼曼,并在当晚将她的尸体带到了我家的冰箱藏匿。

他提前踩过点,知道我回了乡下,还清楚我家中一直无人。他原以为尸体会过个十来天才会被发现,正打算过两天逃逸,可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回家,还发现了藏在冰箱里的尸体。

至于怎么开的门,赵刚说,他曾经跟一个开锁师傅学过点手艺。

而我跟警察最在意的,还是他为何要杀害自己的女朋友。

赵刚跟王曼曼染着一样的粉蓝色头发,脸上的稚气未脱,但提起自己的女朋友时,整个人像是炸了毛的刺猬,戾气很重。

「自从知道那天跟她睡的人是个什么博导后,王曼曼就说各种话恶心我,说我又蠢又没用,嘲笑我是文盲,要知道当初可是她求着追老子的!」

说到这里,他气愤地站起来拍着桌子,很快又被两名警察按回了座位。

赵刚说,他本来就一直对王曼曼出轨的行为耿耿于怀,加之她又迷恋上了孟泉,常常在自己面前抱着手机看他生前的视频,几次下来,他的忍耐已经要到了极限。

为此,他们几乎是三天两头地吵架。

三天前,赵刚喝了酒回来,见王曼曼又在看孟泉生前的视频,甚至还洗了一堆他的照片贴在墙上,顿时火冒三丈,他冲上去把墙上的照片全撕了下来,不出意料,两人又是大吵一架。

「她说后悔跟我这个文盲在一起,要跟我分手,还说什么以后宁愿为孟泉守寡也不会让我碰她一根手指,我气疯了,就随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捅了她。

「我就是要捅死她,让她为背叛我们感情付出代价。」

「怀孕了?哦,你说她肚子里的孩子,」赵刚冷哼一声,「谁知道她肚子的是不是那个孟泉或者哪个野男人的杂种,她就是一个下贱的破鞋!

「她不是喜欢孟泉吗,那我就把她送到孟泉家里,让她永远地待在那里。」

……

看着赵刚几近扭曲的脸,我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王曼曼竟然迷恋上了孟泉,这个女人到死都不知道,她爱上的是怎样一个怪物。

我知道人总是容易被表面光鲜亮丽的事物迷惑,但我没想到王曼曼竟然陷得这么深。

在警局的另一个办公室,我看见警察们刚刚从赵刚处搜到的物证。其中有几张被撕碎的照片,上面有已经干涸的血液,而照片上的人,正是我死去的丈夫。

注意到我在看着孟泉的照片,陈警官道:「我们会尽快破案的。」

我点点头,毫不在意地移开了视线,随后便跟杨卓一起离开了警局。

11

家里是暂时不能回了,回父母那又免不了被他们担心,无奈之下,我只能跟杨卓一起住进了宾馆。

至于为什么还跟杨卓一起,是因为陈警官说随时会有传唤我们的需要,建议我们暂时都别回乡下。

命运真是奇妙,一个月前我还在婚姻的苦海里挣扎,谁能想到呢,一月后我就成了一个寡妇,还泰然自若的跟其他男人一起入住酒店了。

我们订了两间大床房,原本该是毫无交集地度过一晚,但天黑以后,我还是忍不住敲响了杨卓的房门。

「我有点害怕,能跟你睡在一个房间吗?」我站在门口,有些为难地说。

他垂下眸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侧过身,示意我进去。

进了屋,我说:「我睡沙发就好。」

「你睡床上,我睡沙发。」

这人还挺有绅士风度的,我也不客套,直接睡在了大床上。

夜里,我躺在柔软的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不自觉地浮现冰箱里的女尸,那种令人心悸、恐惧到无以复加的感觉,比孟泉死的时候更要强烈。

试了许久仍是失败,我索性放弃入睡。我在黑暗中问杨卓:「你睡了吗?」

「还没。」

「你也睡不着?」

「嗯,一直听你翻来覆去的。」

啊……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这可不能完全怪我,任谁看见了那样的场面,都没办法做到不害怕吧。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我又想起了死去的孟泉,想起我跟他的那些年。

我不禁问道:「杨卓,你有秘密吗?」

「秘密?」

「对,秘密,你有吗。」

黑暗中传来一声嗤笑:「谁还没有个秘密呢?」

这人明明没我大,怎么总是一副很老成的模样。

我将手臂搭在眼睛上,遮盖眼前的黑暗,轻声道:「也是,谁会没有秘密呢。」

我也有秘密,那就是我曾经杀死了一个女孩。

那是一个正处在最美的年纪里,像花朵般娇艳的女孩。

让我从头开始讲述这一切吧。十年前,在孟泉第一次对我实施性暴力之后,他解释称自己是因为事业上的压力太大,所以才做了一些无法控制的事。

他甚至给我看了他的心理咨询诊断书。

那上面写着「中度抑郁」「躁狂症」……

对此,我的第一反应是心疼他,因为当时的我正深深爱着孟泉,所以对他有着超乎寻常的包容。

以至于每次他将我压在身下,用狂躁和暴力将我按进绝望的深渊时,我都觉得他只是生病了。

「月月,对不起,我真的……我控制不了自己……」

「求求你,原谅我好不好。」

待一切归于平静之后,他总是用颤抖的声音祈求我的原谅。

又或是,在给我包扎好伤口后……差点忘了说,孟泉是生物学博士,在医学方面也有些造诣,大多数时候,我的伤都是他在家直接治疗的。

有时在给我治疗完后,他会用手捂住我的眼睛,将我紧紧地搂进怀里:「我保证,月月,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可等待我的却是一次又一次。

在陪他治疗了将近一年多后,孟泉的病情还是没有一点起色,甚至愈演愈烈。

我的爱和耐心被消磨殆尽,忍无可忍,我索性去了国外。

我所学的专业是西班牙语,并且曾经也有过留学的经历,所以一个人在国外生活也毫无压力。

但人总是要回家的,加上孟泉一直在电话里说自己已经好了,所以一年后,我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再回来时,孟泉已经成为了大学讲师。

对于我的回归,他很开心,给了我长达三个月的无微不至的体贴和关心,那是我们共同度过的最长时间的平静生活。

我一度以为他真的改变了,直到有一天,他的论文被期刊拒稿了。

那天是十二月的一个晚上,雪下得很大,我们原本在吃晚餐,孟泉突然接了一个电话。

上一秒我们还在谈笑风生,但接了电话后,他立即敛了笑意,眉头微微皱着,周遭的空气忽然都冷了。

这种熟悉的感觉,令我的心忽而一紧。

后来,就像重复放映的影片,我的生活又闪回到了原来活在地狱般的模样。

那天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传来彻骨的冷,一直到孟泉打开门走出去,我都没有动一下。

脑子里只有两个字:离婚。

12

第二天,我给孟泉发了信息,说明了我要离婚。

他一直没有回复我,也一直没有回家。

但这并不耽误我咨询律师、拟写离婚协议。

我已经想好,若是协议离婚他不同意,我便去起诉他。他有暴力的行为,我的胜算很大。

一连几天孟泉都没有消息,直到他离家的第五天夜里,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明天去学校找他。

他说这几天自己一直忙着做实验,有些话想当面跟我说。

我心想在学校交涉总比在家好,免得他又做出些什么事来,于是第二天便带着离婚协议去找他了。

到了实验室,孟泉竟然还没下课。我从窗外看见他穿着白大褂,表情温和,嘴角微微扬起。 他的身边围满了一群学生,正叽叽喳喳地问着各种问题。

不得不说,孟泉在外人面前,还真是一副彬彬有礼、斯文英俊的老师形象。

也更符合「衣冠禽兽」这个词。

晚上,我们就在他的实验室里谈起了离婚的事宜。

孟泉言辞恳切,甚至用自己大学老师的显赫地位来挽留我。

我这才知道他叫我来的目的,不过是想让我看看他在学校的风光模样,好让我改变心意。

但是我很果断地拒绝了。

我的一生还很长,不能将自己的一辈子都搭在这个情绪不稳定的疯子身上。

我拿出离婚协议,推到他的面前。

他微微愣了一下,继而将手插进头发,抱着头,一脸痛苦的模样。

思考了很久,他终于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好。」

而后他开始仔细阅读其中的款项,并让我为他收拾一下实验室。

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欣然同意帮他收拾实验后的残局。

但我没想到,就是这样我不以为意的一件小事,会成了我一辈子的噩梦。

更让我彻底失去挣脱的勇气,心甘情愿地被束缚在地狱般的牢笼里。

「你哭了?」

飘散的思绪被耳边的声音拉回,我这才发现杨卓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床头,还把灯打开了。

「我……」

本想否认,但一摸脸颊,竟真的已是满脸泪水。

我接过他递来的纸巾,胡乱地擦了擦:「没事。」

「死了一个人和死了一头猪没有区别,没什么好怕的。」

他竟然也会安慰人,虽然有些蹩脚。

「谢谢。」

我道了谢,继而提醒道:「不过这并不能改变我对林清晨的怀疑。」

「你有证据吗?」

「没有,但是他曾经确实撒了谎。」

在孟泉死的那晚林清晨买了假发和化妆品,他买这些东西是做什么,我实在是不明白……

我只知道,他绝对有问题。

「疑罪从无,既然你没有证据,那就麻烦你回村后不要乱说,村子里的人多嘴杂,我不想我的朋友受到伤害。」

我说:「我不会诬陷好人。」

后来,他走回沙发,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等我终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后,再醒来时,杨卓已经离开了。

手机有几个未接电话,是孟泉的妈妈打来的。

回拨过去,她说孟泉的爸爸摔断了腿,想让我回去帮忙照顾几天。

我虽痛恨孟泉,但平心而论公公婆婆对我还是不错的,如今他们刚刚丧子,我也不想做得太凉薄。

简单收拾一下后,我又回到了村里。

查看了公公的伤情,又帮着做了一些家务。饭后,我跟婆婆闲聊了起来。

从她口中,我偶然间得知,杨卓今天回了村,还跟林清晨打起来了。

「老林家那孩子,做事阴得很,脸上从来没有笑色,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林清晨做事阴?

我怎么一点没感觉到呢?倒是杨卓看着阴冷,十分不苟言笑。

婆婆说:「我们家之前的那次起火,就是那孩子干的。」

起火……我回想了一下,好像几年前这个房子是起过火来着。

那时候的我刚刚流产,正在养身体,所以没过多关注这事,我没想到那竟是林清晨干的,我一直以为是意外来着。

「有留证据吗?」我学着杨卓的语气,问道。

婆婆摆摆手:「警察查了,什么也没查到,不然怎么说这孩子阴呢。这次泉泉的事,我也怀疑……」

话说到一半,她又开始抹眼泪,我安慰了几句后,拿着手机出了门。

农村的夏夜,蝉鸣阵阵,走到无人居住的路段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凭着记忆找到了林清晨的家,我想找他谈谈。

他家的大铁门虚掩着,院子里的灯开着,暖黄的灯光顺着门缝漏了出来。

我喊了两声,都没人答应,鬼使神差地,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在接连推开两扇门后,我才在卧室里看见了林清晨。

「林……」

我才说了一个字,就惊骇地捂住了嘴。

我看见林清晨坐在镜子前,他戴着黑长直的假发,正对着镜子涂着口红。

桌边放着几枝荷花,他身上穿着一条绿色的碎花裙子,胳膊上的瘀青很刺眼。

林清晨对着镜子认真梳妆的样子,实在是太诡异了。

我在原地呆愣了片刻,而后心惊肉跳地一步步往后退去,生怕打扰了他。

「哗啦」一声,我竟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酒瓶!

玻璃的碎裂声吸引了卧室里的人的注意力,林清晨缓缓地侧过脸,面无表情地盯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随即,他低下头,将视线对准了桌子。

那上面正放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

13

林清晨盯着那刀看了几秒,但并没有伸手去拿。

他在的卧室开了灯,而我站的客厅并没有开灯。

我惊了出了一身冷汗,迫不及待地想藏进夜色的黑暗之中。

「师母。」

林清晨先开口了,语气还是那样恭敬。

我想问他为什么会打扮成这样,但竟吓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站了起来:「你先坐会吧,我去洗把脸。」

等他走出屋子,我立即冲进卧室,想将桌上的尖刀拿走。

但我的视线却被别的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张彩色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女孩。

双手像不受控制似的,我将女孩的照片拿起来细细端详。

照片里的人穿着绿色的碎花裙,扎着两个麻花辫。她站在荷塘前,面向镜头,笑得很明媚。

这个女孩……这个女孩……

看着那个女生的笑颜,我如遭雷击,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好在经过近期这一连串的事件,让我的应变能力有所增强。等林清晨回来时,我已经彻底恢复平静。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

他换了身衣服,还卸了妆,又成了平日里那个看着爽朗、阳光的大男孩。

「你为什么要打扮成那样?」我不解地问。

林清晨给我倒了一杯水,递来时,我明显感到他在躲避我的眼神。

他说:「闹着玩而已,没有什么意思。」

「所以孟泉死的那晚,你也是在这样……玩?」

林清晨点点头:「算是我个人的一个爱好。」

他看向屋外的夜色,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他真的很不会撒谎。

不过我并没有深究其中的原因,只是坦白道:「其实我今晚来找你,是因为我还认为你是凶手。」

「我知道,你一直都怀疑我。」

他这么说,反而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看见他手臂上的瘀青,问:「你跟杨卓打架了?为了什么?」

他们关系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会打架?

「男生之间打打架,那不是很正常。」

问到这,我终于明白,林清晨这个人,我永远都没有办法从他嘴里问出我想要的话。

他很有礼貌,也还算温柔,但就是这种不动声色地逃避和拒绝,才最让人束手无措。

而婆婆说他「做事阴」,大抵也是因为这个。

我没有再跟他多说,起身离去。

这一晚,我迟迟无法入睡。

我幻想林清晨会不会又对我撒谎,甚至准备在今晚将我杀掉。

但一个夜晚过去,我还是见到了赤金色的日出之光。

14

很快,我又一次接到了警察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陈警官低沉的声音:「李女士,关于七年前,A 大一个本科生自杀的事情你知道吗?据说她是孟泉的学生。」

我握着手机,走出农家小院的大门。

思考了很久,我说:「我不知道。」

陈警官又问:「那个女孩叫吴悦,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夏天的风,热烈而滚烫,我撩起被风吹乱的碎发,再次否认:「我不知道,孟泉学校的事我向来不了解。」

陈警官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我挂了电话,人也彻底崩溃了。

而后,我走上水泥大道,接着又转身,下到田间小路。

经历几次弯弯绕绕后,我的脚步逐渐加快,最终在田野间疯狂地奔跑起来。

风在我的耳边呼啸而过,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么轻松过。

我知道的,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真相或许会短暂地受到掩盖,但终有大白的一天。

我害死了那个女孩,是我害死了那个女孩。

……

我在一条河前停下了脚步。

那深不见底的河水像是有着奇异的引力一般,令我着迷。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下到河里,半个身子都被淹没了。

我没打算回去。

我又想起那个女孩的脸。

还有林清晨的脸。

我闭上眼睛,一步一步地走向河中央。

突然——

「你疯了是不是?!」

一股大力从身后挟持住了我。

我回过头,竟是杨卓。

「不要管我!你放开我!」我挣扎起来。

「你要是再乱动,我们都会被淹死。」他的声音竟比这河水还让人觉得冷。

我突然感觉到很绝望,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身不由己,为什么到这种时候还不能让我随心所欲一下。

「你放开我,我不需要你救!」

「闭嘴!」杨卓突然冲我吼道。

我被杨卓拖上了岸,他将我按在地上。

「别发疯。」他说。

呵,可笑,我凭什么要听他的。

我再次挣扎起来:「你让开!」

他死死地钳制住我的身体,我几乎快要崩溃,冲他吼道:「你在救一个杀人犯你知不知道!」

说完,我们都是一愣。

但他还是没松手。

心里最强的那股劲已经泄去,我低声说:「杨卓,我是杀人犯,我不配被救,你就放手吧。」

杨卓说:「你不是那种人。」

我笑了,笑出声来:「你以为你有多了解我?」

他没说话。

我说:「我知道孟泉死的那晚林清晨在干什么了,他确实没杀孟泉,反倒是我,杀了他心爱的女孩。

「那个女孩叫吴悦,我害死她的时候,她才 17 岁……」

杨卓蹙着眉,手上的力道也渐松,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继续说:「孟泉那样对我,本来在七年前我就该离开她的,但因为我害死了那个女孩,所以我才没法再从他身边全身而退。」

当年,孟泉在阅读离婚协议书的条款时,我答应为他完成了实验后收尾工作。

收拾实验台,检查冷库有无人员和异常并上锁,这些事以前孟泉还在读博时就教过我。

等我收拾完,他也签好了协议,我们约好下周去领离婚证。

第二天,当我因为摆脱恶魔而得以睡个好觉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突然吵醒了我。

很多年后,我回想起接到那通电话时的场景,仍然觉得像是在梦里。

「你昨晚是不是没检查冷库,就直接把门锁上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闯大祸了,还有个女学生没出来,她被关在里面活活冻死了!」

我第一次听见孟泉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

急切、愤怒,还有惊恐和懊恼。

我像是遭受了一记重锤,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这怎么可能呢……

「昨晚我明明检查了冷库的,那里面没有人啊。」

我第一反应是他弄错了,心跳快得离谱。

「我发照片给你了。」

我点开对话框,一个蜷缩在角落,被冻得浑身凝满了白霜的女孩映入眼帘。

!!!

简直是晴天霹雳,我惊得差点没把手机扔出去。

「这……我检查过冷库的,里面确实没有人……

「怎么会这样……」

泪水夺眶而出,我隐约意识到我可能真的杀了一个人。

「你先别报警,等我消息。」孟泉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但我哪里坐得住,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似的。恍惚中,我立即驱车以最快的速度去了 A 大。

在实验楼前,我远远地看见医生抬着担架走出,那上面盖了一块白布。

风吹开白布的一角,我又一次看见了那个女孩的脸。

她像是睡着了一样,漂亮,年轻,生命却被无情定格。而按下暂停键的人,是我李静月。

「听说是大一的,才 17 岁呢……」

「是啊,被活活冻死也太可怜了……」

「我认识那个学妹,长得特别漂亮,性格也好,没想到……」

那些学生的声音犹如一根根利刺,扎得我体无完肤。

我看见停在一旁的警车,魂不守舍地正想去说明实际情况,没想到电话突然响了。

「你来学校做什么,快回去!」孟泉不知人在哪,但竟然看见了我。

「我得自首……」

「你疯了,你先别冲动,一切交给我,你现在立马回家。」

「可是……」

「快点回家!」

我像是受了惊的鸟儿,听从孟泉的话,颤颤巍巍地回了家。

坐如针毡地等了几个小时,孟泉终于在晚上回来了,没想到他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让我收拾行李回到国外。

「这事我有办法摆平,你先出国待一段时间。」

「我得自首。」我已经做好了负责任的准备。

孟泉冷笑一声:「自首?李静月,你别太自私了。」

我很不解:「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要是自首了,我这讲师还能干得下去吗?你是去找我的,要是让别人知道我妻子害死了一个学生,你觉得我还有前途可言吗?」

「可是……」

我想说人为自己的过失付出代价,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孟泉接着道:「你要是真去自首了,少说得赔个一百万,我们才换了房子,哪还有钱去给你赎罪?」

「你以为警察是吃素的吗?我就算不自首,他们也能查到我头上来!」

「我已经想好万全之策了,你现在就出国,别管那么多。」

我有点不相信他。

「在相信我和搭上自己的下半辈子之间,你选择哪个?」

孟泉握住我的肩膀,冰冷的眼神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我突然觉得我的丈夫像个陌生人。

对视良久,我终于泄下气:「你的办法靠谱吗……」

他终于松下一口气,紧紧拥住我。

「相信我,月月。」

我没再出声反驳。

几十年的牢狱生活和巨额的赔偿金,几乎等于我的一辈子就这样完了。

与其这样,不如赌一把相信孟泉。

人性啊,果真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后来,我去了国外。风平浪静地过了一年后,孟泉说我可以回来了。

回国后,一切还是按部就班。孟泉甚至升了职,那个女孩的死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他竟真的做到了。

至于是怎么做到的,其中的细节我不敢再深究。

我甚至再也不敢去孟泉任教的学校,也刻意不去了解那件事。

可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我没有办法再跟孟泉离婚,更无法拒绝他将残暴的魔爪伸向我。

「比起杀死一个无辜的女孩,我这种行为又算得什么呢?

「如果让她选择,她一定也会心甘情愿,而不是想在冰冷的库房里死去吧,你说是不是呢,月月?

「你为什么要哭,从前我有个学生,她被活活冻死都没哭,而你只是挨了几巴掌、出了点血就哭成这样,月月的眼泪这么不值钱吗?」

……

孟泉犹如一个魔鬼,总是在我最绝望的时候说出这些冰冷刺骨的话,攻破我的防线,令我溃不成军,更没有勇气抗拒他的蹂躏。

这就是报应,我想。

后来,我竟然怀孕了。

平心而论,我发现怀孕的时候完全没有一点开心,因为那时我发现了孟泉不仅对我实施性虐待,还出轨了很多女人。

我真的不想生下一个人渣的孩子。

可孟泉竟然很开心,他对这个孩子的到来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不过我心意已决,还是想办法买到了药。

后来趁孟泉出差,我连续吃了好几天的药,准备药物流产。

就在我药吃得差不多了,准备去医院的时候,孟泉竟突然回家了。

更可怕的是,他在垃圾桶里发现了我吃的打胎药。

彼时我的药物作用已经发作,肚子痛得厉害,但他却将我囚禁在家里,不准我去医院。

「你这个贱人!」他甩给我一巴掌,我的腹部又狠狠地撞在茶几上。

我脱力地躺在地板上,身下洇开大片的血迹,我知道这个孩子肯定保不住了。

看见孟泉愤怒到扭曲的脸,我努力挤出一丝得意的表情:「我就是死,也不会生下人渣的孩子。」

他恶狠狠地瞪着我:「那你就去死吧!」

说完,他便怒气冲冲地走出了家门。

后来,我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我已经在医院了。医生告诉我,我不仅失去了孩子,还因大出血被摘除了子宫。

我虽痛苦、落寞,却不后悔。

再后来,我便彻底沦为孟泉的玩物,他开心时便给我点好脸色,他一个不高兴,就会对我使出层出不穷的暴力花样。

而我早已心如死灰,我手上沾了两条人命,遭到这样的对待,理应甘之若饴。

我本以为我会这样过一辈子,直到孟泉突然被害。

那晚看见林清晨卧室里的照片,我便隐约明白了什么。

孟泉绝对是林清晨杀的,他肯定是因为孟泉为我善后,误以为是他害死了她,林清晨肯定是想为那个女孩报仇……

杨卓听完我过去的经历,沉默了很久,而后问道:「孟泉没告诉你,他是怎么帮你善后的吗?」

我摇头:「他没说,我也从来没问过。」

其实是我不敢问。

那个事情是我一辈子的痛,我不愿回忆起跟它有关的一点一滴。

「自杀,」杨卓转过头,看向奔流不息的河水,「他说那个女孩是自杀的。」

「原来是这样。」

我问杨卓:「那个女孩,跟林清晨是什么关系。」

「他们青梅竹马,从小关系就特别好。原本,他们打算大学毕业后就结婚的。」

杨卓站在河提上,看着对岸苍翠的树木。风扬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浓深漆黑的眉眼,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树林,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所以他将自己打扮成那个女孩的样子,是在怀念她?」

「是,她死后,他经常会把自己打扮成她的模样,对着镜子一看就是很长时间。」

我的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

「孟泉是林清晨杀的,他是为了给吴悦报仇,但其实他该杀的人是我,害死吴悦的人是我啊。」

「一个人渣而已,死不足惜。」他一副轻描淡写地样子。

紧接着,他朝我伸出一只手:「回去吧,别想太多了。」

我擦擦眼泪,有些为难:「我刚刚下水,腿好像抽筋了」

「我背你。」

杨卓就这样背起了我,走在乡间小道上。

我知道这要是被村里的人看见,一定会在背后嚼舌根。但我毫无畏惧,因为我已经决定去自首了。

「谢谢你,」我真诚地对杨卓说,「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

杨卓说:「不客气。」

我问他:「我还不知道你多大了呢?」

「我比林清晨大 2 岁。」

「26 了?」

「嗯。」

比我小了整整 8 岁……还是年轻好啊,有着无限可能的精彩未来,不像我,浮浮沉沉浑浑噩噩,半生已成定局。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你跟林清晨,为什么打架?」

杨卓沉默了一会,道:「因为自首的事。」

「你想让林清晨去自首?」

他没说话,而是俯身把我放在了水泥路边:「你先回去吧。」

我也不准备再刨根问底,就让一切交给警察吧。

15

我跟杨卓分别后,突然想去吴悦的墓地看看——她跟林清晨青梅竹马,应该也是这个村里的人,死后理应也会葬在这里。

我拦下一个扛着锄头的老伯,问他是否知道吴悦的墓地在哪。

「你说小悦丫头啊?就葬在村东的那片荷塘后面。」

老伯发出一阵沙哑的叹息:「那丫头去世都已经有七八年了,她妈因为她的事哭瞎了眼,掉到河里淹死了,真是可怜的一家啊。」

!!!她的母亲竟……!

我间接地又害死了一个人,罪孽又添一笔,沉重的负罪感堵得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告别老伯,我快速地走向吴悦的墓地。

没想到她的墓地竟是出乎意料地好找。

在杂草随处可见的农村,通向吴悦墓地的路被修成了一条小路,大块的砖间隔排列,绕过荷塘,抵达一块深色的石碑前。

石碑上刻着「爱妹吴悦」几个大字,碑前的祭台上还放着几朵新鲜的荷花,看样子不久前就有人来过。

老伯告诉我:「那丫头喜欢荷花,她哥就把葬在荷塘边上了,虽然是村里的地,却没一个人站出来说反对的,大家都心疼那孩子。」

我将刚才摘下的荷花摆在吴悦的墓前,径直跪了下去。

对不起,是我……等等!我正欲忏悔,却被碑上的字吸引了视线。

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在墓碑的左下角,苍劲有力地镌刻着「兄长杨卓」几个小字。

兄长杨卓……兄长杨卓?!

吴悦是杨卓的妹妹?!

杨卓是吴悦的哥哥?!

我看着那几个字,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我只知道林清晨和吴悦或许有关系,但杨卓,我从来不知道他竟然是吴悦的哥哥。

「是,我就是凶手……」

「死一个人和死一头猪没什么区别……」

「一个人渣而已,死不足惜……」

脑海里突然浮现起杨卓说过的话,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脑海中呼之欲出,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刚刚他说跟林清晨打架是因为自首的事,所以可能是他自己自首的事,并非林清晨……

我又开始在田野间狂奔。

我径直跑向林清晨的家——我有预感,杨卓会在那里。

奔跑了十几分钟后,我终于冲进了林清晨家的大门,并如愿 在他家见到了杨卓。

他正跟林清晨面对面地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听见我冲进来的动静,两个人一起抬头。

「你从来没告诉我,你是吴悦的哥哥!」

杨卓对我的突然出现和问话,竟丝毫不觉得惊讶:「告诉你又怎么样呢?」

「你杀了孟泉对不对?」

「是,」杨卓说,「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你了,我就是凶手。」

我说:「可是……」

「不要纠结了,我都说过一个人渣而已,死了就死了,」杨卓突然变得烦躁起来,「我妹妹死在他的实验室里,无论如何他都有不可逃脱的责任,你不要想太多。」

我有些没听懂。

林清晨低声道:「他是说你不用再想着自首。」

我不理解。

「我已经报过警自首了,警察很快就会来。」杨卓说,「你不用太过自责,我替我妹妹原谅你了。至于孟泉,确确实实是我杀了他,这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会没有好说的,确实是我害死了你妹妹,我的自首已经迟了太多年了……」

杨卓突然站起来,高大的身躯压迫感十足:「你别太固执了。」

我看着他墨色一般深沉的眼神,压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身后的林清晨将脸埋进双手里,长叹一声:「你们都别再吵了好吗,反正孟泉已经死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林清晨不再称呼孟泉为「孟老师」了。

「他强奸了她。」杨卓突然说道。

??

「你不是跟我说过孟泉的那些事吗,我妹妹也是他众多受害者中的一位。

「所以不管有没有你的过失,我都会亲手送他上路。」

原来是这样,我早该想到的……那可是孟泉啊。

从当初看见吴悦照片的那一刻,我就该想到的。

同在一个学校,又出现过在孟泉的实验室。

如此漂亮的花季少女,孟泉怎么可能放过她呢。

他最擅长的,就是用各种层出不穷的手段,得到并毁掉这些美好的女孩了。

这也能解释,为何林清晨那么想要孟泉身败名裂了——心爱的女孩被一个人渣凌辱,很难不滋生出恨意。

而杨卓的恨,更是直接让他杀了孟泉。

「所以,这下你明白了吗,你不需要再自首。」

杨卓一脸郑重的模样,让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决定。

从前我是为了逃避自己责任,所以甘愿忍受孟泉的种种暴行。

再后来,我的孩子没了,我想逃脱魔爪的心也渐渐死了,无论孟泉怎样对我,我也没有再想过逃离。

晦暗的日子里,我开始看佛经,上面写着「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这也让我更让我明白,我受到的一切不过是因果报应。

那天在冰箱里看见被冰冻的王曼曼,让我彻夜难眠的,并非她的尸体。

而是许多年前,我害死的另一个年轻女孩儿。

那个与之呈现相同姿态的,浑身凝满冰霜的可怜女孩。

可我没想到的是,如今我终于鼓起勇气认罪,却轻易就取得了她的家属的原谅。

这让我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我说:「那请你们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吧。」

杨卓重新坐了回去,他朝林清晨扬了扬下巴:「你说吧,你知道该怎么说。」

林清晨想了一下,而后从头向我说起了这一切。

16

「许多年前,孟泉在我们心中,还是犹如神祇一般的存在。

「我们是靠着对他的那股崇拜,一路考进大学的。」

……

随着林清晨一字一句的叙述,往事像一幅画卷般徐徐展开。

林清晨、杨卓还有吴悦,他们从小学起就知道村东孟家的大哥哥考上了大学。

再后来孟泉更是一路硕博,是当之无愧的「全村第一人」。

在这个民风淳朴的小村落,田间地头经常会听人谈论孟泉,语气里满是赞不绝口。

就连在课堂上,老师也会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前学生孟泉的事迹。

在这种环境的影响下,崇拜像一颗种子,在三个人的心里发了芽。

林清晨初中时,孟泉曾经来学校给他们上过几节课。

他温文尔雅,又不乏风趣幽默,博学的气质更是赢得了一众学弟学妹的崇拜,这更加坚定了他在他们三个心中几乎是信仰的地位。

所以他们三个先后都考上了孟泉曾经就读的 A 大,这亦是省内最好的大学。

其实最先考进去的是杨卓,因为他长吴悦和林清晨两岁。

孟泉偶然间得知学院里有一个新生是自己村里的人,几次找到杨卓,对他关照有加。

杨卓完全不知道对方的真面目,还在林清晨和吴悦面前一个劲地夸孟泉。

「到时候你们报 A 大准没错,孟哥人是真好!」彼时的杨卓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后来,三个对未来满是憧憬的年轻人,又在大学相遇了。

他们幻想自己也能在专业领域闯出一番天地来,就像孟泉一样。

听说村子里又有两个人考上了自己任教的学校,孟泉很是开心,找机会请三个人吃了顿饭。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见到吴悦。

吴悦生得水灵,皮肤白得像藕,笑起来两个甜甜的酒窝,很是招人喜欢。

孟泉的眼睛盯上她,肮脏的欲望便生了根。

得知她学的是摄影专业,孟泉自降身价,向她表示请求:「最近我带的一个课程涉及到生物摄影,但是我对艺术一窍不通,能不能请你教教我?」

吴悦有些怀疑自己:「我可以吗?」

孟泉微笑着,笃定地点头。

吴悦便很爽快地答应了。

其实若是认真想来,这是极度不正常的。

一个大学讲师,想学另一个领域的知识,怎么说也会找自己其他学院的同事,为何会向刚刚迈进大学的新生求助?

「我们都知道孟泉已经结过婚,还有个很漂亮的老婆,谁也没往那方面想。」林清晨这样说。

后来,吴悦依言去实验室找过孟泉几次,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直到有一天,吴悦单独和孟泉在实验室,正准备帮他拍摄实验过程,可设备却突然坏了。

吴悦的家庭条件并不是特别优渥,器材也是用的学校的,昂贵的设备突然出现故障,这让她很是焦急。

孟泉见状,主动提出带她去外面维修。

虽然已经是晚上,但吴悦害怕第二天被老师发现自己弄坏了设备,还是同意了。

「谢谢孟老师。」那晚,她不带任何防备地坐上了他的车。

就像纯洁无害的天使掉进了魔鬼的圈套。

……

林清晨痛苦地说:「后来,那个设备并没有修好,但吴悦自那晚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变得沉默、抑郁,甚至很抗拒跟别人接触。」

听到这里,我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吴悦出生在一个淳朴宁静的村落,被杨卓和林清晨保护得太好,从不晓得人心险恶是什么样。

在吴悦的心里,孟泉是有才亦有德的长辈,是偶像和信仰一般的存在。

那时的他们哪里能想到,孟泉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别人崇拜。

那个晚上过去没多久,吴悦便死在了孟泉的实验室里。

「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孟泉的那些行为,直到后来有一个叫许玉瑶的女生为了追求杨卓,说出了一件事,这才让我们开始怀疑他。

「许玉瑶说她曾经和孟泉发生过关系,还说孟泉并不像看上去那样的斯文无害。我们这才明白,我们之前把悦悦放在了一个怎样危险的位置。

「但无奈的是,我们一直没有证据,即使百般怀疑,也是拿孟泉没办法。」

吴悦死了以后,杨卓勉强熬到毕业,林清晨则休学了几年,直到今年,他才托关系重返校园。

上个月杨卓在清理自己房间时,偶然发现了吴悦当年的日记本。

吴悦在那里面真真切切记录了当年孟泉是如何对她实施性犯罪的。

类似的证据,杨卓找了整整七年。

但杨卓自从妹妹死后,一直郁郁寡欢,对待自己的住所更是没心思修整,这才让真相迟到了七年之久。

……

暮色渐晚,我听见阵阵警笛声由远及近,杨卓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他说:「杀了孟泉,我不后悔。」

17

杨卓被捕后的第二天,警察带他去指认了现场。

据杨卓交代,自从上个月他发现妹妹的日记本后,便开始谋划着要怎么杀孟泉。

他跟踪了他一个星期,就是在找合适的时机。

当他看见孟泉连续三天都去酒吧找同一个女孩搭讪时,他便知道自己的机会快来了。

而那个女孩,就是王曼曼。

林清晨曾无意间撞见杨卓的电脑上显示着的他偷拍的孟泉和王曼曼的照片,这也是那天他能认出王曼曼的原因。

杨卓说:「孟泉和王曼曼分别后,我看见孟泉打了网约车,他喝多了,我便伪装成他叫的车的司机,他毫不怀疑地上了我的车。

「他醉得厉害,又刚刚发泄过,整个人像是餍足的动物,放松了所有警惕。所以我很轻易地就将他打晕,并用胶带缠住他的口鼻。」

这便是他杀人的过程。

后来,杨卓为了消除指纹,到猪肉市场拿着水管对尸体冲了很久。

趁着天亮之前,他将他扔在了市场的台子上。

再后来,就是我们都知道的了。

我在警局又遇到陈警官,他说:「凶手被抓,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我点头:「确实没什么可开心的。」

他叹了一口气:「关于孟泉过去的行为,我们已经基本了解。李女士,现在你还要说你丈夫是个温柔体贴的好老公吗?」

我不再伪装:「他就是个人渣。」

听完我对孟泉虐待我的叙述,陈警官叹了口气:「你的这些经历,完全可以寻求法律的帮助。」

我没说话。

连我自己都在逃脱法律的制裁,又有什么资格来寻求它的庇佑呢。

我问:「孟泉以前的那些行为,会让杨卓减刑吗?」

「会有一些影响,但不管怎么样,该得到的制裁还会有的。」

我点点头,告别陈警官。

杨卓被捕的三天后,我纠结许久,还是决定投案自首。

可我没想到,陈警官的话犹如一记当头棒喝,震得我久久不能平静。

他说:「你为什么会认为吴悦的死跟你有关系?」

我解释道:「是我忘记检查冷库有没有人了……」

我将前因后果告诉了他。

听完后,陈警官沉默了很久。

再开口时,他的眼神中已满是悲悯:「李女士,是孟泉一直在骗你。」

「那个女孩的的确确是自杀的。这几天因为孟泉的案子,吴悦的卷宗我们也拿出来看了好多次,当年的尸检结果显示,在你去找孟泉签离婚协议的那个晚上,吴悦已经死了。」

我看着陈警官一张一合的嘴唇,突然觉得有些耳鸣,脑海里轰轰作响,只剩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警方和医护人员赶到现场时,吴悦已经死了接近两天。至于孟泉跟你说的那些话,应该是他想利用这件事绑住你。

「按照你说的时间,在你去的前一天晚上,孟泉就已经发现尸体了,但是他没有报警,而是打电话通知让你第二天去找他,他想利用这个尸体,将你套牢在身边。

「据当年学生所说,原本那天该有一节新生参观冷库的课程,但被孟泉临时取消了,应该是他怕会有人提前发现尸体所以这样安排的,这也更能印证我的猜想。」

陈警官继续说:「案发现场留有吴悦的遗书,她的室友也证实那段时间她情绪不太正常,早在七年前,警方就已经确认她是自杀了。」

「只可惜她的遗书里只字未提孟泉,他也一口咬定自己两天内从没打开过冷库,所以吴悦死后两天才被发现的这点异常,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追究。没想到啊,答案竟然是在你这里。

「现在想来,吴悦应该是受到孟泉的侵犯,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打击,使她一时想不开所以自杀了。

「对了,她们以前可是把孟泉当成偶像的,对于那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信仰崩塌了,也是很难承受的。」

「可是孟泉明明说……」我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你觉得警察有那么好糊弄吗?就算孟泉是博士,也不可能在法律面前面前只手遮天,你还是太单纯了。」

陈警官最后说了一句:「所以李女士,有什么事,记得早点找警察。」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摇着头叹息离去。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睁大眼睛,我有些茫然。

旁边传来一阵骚动,竟然是警察押着杨卓。

我没忍住冲上去,拽着杨卓的衣领质问:「你早就知道的对不对?!

「还说什么原谅我了,你跟孟泉一样骗我,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我像个女疯子般,竭力地嘶吼。

很快有警务人员将我拉开,厉声警告我不许胡闹。

我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双腿瘫软跪在原地,号啕大哭起来。

深沉的男声响起,我听见杨卓问:「可以给她点纸巾吗?」

他虽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这一生,三十多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哭过。

原来我以为遭受报应的七年,不过是个笑话。

七年,我的青春有多少个七年。

我甚至还失去了一个小天使。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万法皆空,因果不空」,而是「万般皆苦,只可自渡」。

叮叮当当的声音再次响起,杨卓被带出了警局。

临出门前,我看见他回头,对我做了一个口型。

他说:「对不起。」

我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放肆地流泪。

18

杨卓的庭审在三个月后如期举行。

在这之前,我跟林清晨又回了几趟村里。

在吴悦的墓前,林清晨说:「杨卓并不是故意要瞒你,他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当年孟泉竟欺骗你,说是你害死了悦悦。

「之前你们聊天,他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是因为愧疚所以甘愿留在杨卓身边的,害怕你知道真相以后,会接受不了,会崩溃。」

难怪啊,那天他让林清晨叙述过去的时候,说的是「你知道怎么说」。

原来这是一句提醒,提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早就跟林清晨说好,刻意模糊当年吴悦死的那一环。

这一切只是怕我伤心。

「这几年,杨卓一直在暗中监视孟泉,所以他对你很了解……

「包括当年你流产,也是杨卓送你去医院的。

「他以为你是太过爱孟泉,所以甘愿承受他的一切暴行。他说要是知道原来你是因为孟泉的欺骗才不予反抗,早就要想办法帮你逃脱了。」

「我一直记得,很多年前杨卓曾说,他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那是一个雨天,杨卓说他亲眼窥探到你被孟泉虐待。后来你带着病体出了门,出门遇见被淋成落汤鸡的杨卓,明明自己受了伤,却还是把伞给了他,而且那个时候你们还素不相识……」

我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自嘲一笑:「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林清晨说:「他不让我说的,自从悦悦死后,他就喜怒不形于色,但是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答案就在那草丛后面,你可以去看看。」林清晨指向前方。

我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穿过雾霭,拨开草丛,我看见在离吴悦石碑不远的地方立这一块小小的碑。

那上面写着「月月的小天使」。

是那个孩子。

我惊讶到捂住唇,颤抖的指缝里有热泪落下。

「得知孟泉死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杨卓是凶手,那天他也否认了,我还以为是孟泉作恶多端,仇家找了上来。

「但后来我还是知道了,所以我跟杨卓打了一架,我恨他为这种人渣葬送了前途,劝他去自首,他听进去了,但还是说放心不下你。」

林清晨说:「李女士,你的这七年并不是笑话,是有人爱着你的。」

他终于不再叫我「师母」。

我在那方小墓前站了很久,直到日落西山,我才跟林清晨说「走吧」。

后来,我旁听了关于杨卓的那场庭审。

现场所有人都戴着口罩,他亦然。

但我还是看见他的那双眼,那双如墨色般深刻的眼,在与我有眼神接触时闪躲了。

他一定还在以为我在怪他。

真是个傻子。

在法庭上,我出具了谅解书。

虽然这引来了孟泉爸妈的愤恨,但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这样做了。

几个小时后,法官当庭宣判,杨卓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

在听到判决结果的时候,他第一个看向的人便是我。

杨卓没有提出上诉。

后来,我去换了户口本,户主那一页终于从孟泉变成了我。

我和孟泉的父母按比例分割了他的遗产,最终我得到了一处房产和将近一百万的存款。

办完这些,我和林清晨去探望杨卓。

林清晨跟他聊完后,我从容地坐到窗口前,拿起电话。

杨卓剪了寸头,显得整个人气质更加凛冽。

但见到我,他却显得有些局促。

「还习惯吗?」时间宝贵,我开口打破僵局。

他点头,问:「你怎么样?」

「挺好的。」

说完,两个人竟然都没有再说话。

见他紧张到搓手,我忍不住一笑。

朝玻璃上哈了一口气,我用手指画了一个爱心。

好吧,老阿姨实在不懂什么浪漫,有些过于土了。

但杨卓竟是笑了,惊喜地露出洁白的牙齿。

他将指尖抵在玻璃上,见状,我也将手指放了上去。

两个人指尖抵着指尖,竟像是玩起了小孩子的把戏。

我说:「好好表现,我等你出来。」

他点点头:「一定。」

尾声

春节的时候,杨卓寄了三封信。

一封给吴悦,一封给林清晨,还有一封是给我的。

给吴悦的那封,由我和林清晨一起在她的墓前焚烧了。

给我的那封,新年的烟花此起彼伏的时候,我才小心翼翼地抽出来看。

白色的信纸上苍劲有力的字体写着:

「我的一生有两颗月亮,

一颗坠落在天边,夜夜仰望;

另一颗悬在心尖,时时想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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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女孩

非典型蛇蝎

卷卷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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