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红莲
刺客爱人:甜虐反转的古言故事
我亲手驯养长大的少年神明,纯洁无垢。
却被那个凡人少女觊觎,
她故作天真,肆意撩拨,试图将众人玩弄于股掌间。
她不能明白,我才是最后的猎手。
神在历尽凡俗后,最终会回到我身边,
伏跪于我膝头上,虔诚又可怜。
起初,这支明面上打着伏魔除妖旗号,实际上是为了替皇帝寻宝的队伍只由我和顾诀组成。
他是帝都最年少有为的世家子。
他的宗族早就想放他出来历练,又恐途中生变。
如今见皇帝派出了我,皇朝声望最高的圣巫女,那些世家便连夜将他塞进来,由我保护顾诀安全。
顾诀对此并不知情,他温良、年少且天真,将我视作同伴,待我彬彬有礼。
如同我期望中一样生长。
虽然我只比他年长二岁,但他自小便崇拜我,他是听着我在帝都中的传说长大的。
如今我与他成为伙伴,我们的友情在一次又一次的大小历练中逐渐坚定,眼见着顾诀对我越发依恋。
楚谣却加了进来。
她与顾诀差不多的年岁,是一处边陲小国的公主。
说是公主,但由于那的国君十分能生,楚谣已排行十七。
是以,在她的国度内,她并不太受关注,哪怕她只留了一封书信便扛着包裹跟着顾诀潇洒离去,十七公主失踪这个消息,也是在我们走后三个月才传了过来。
那时候的我们已到了沧溟之海周边的国都内。
顾诀坐在篝火前,认认真真架着火堆替我们烤鱼。
楚谣就大咧咧地朝他扑了过去,一手挽过他的臂弯,容色娇憨,出口的声音甜腻得像块蜂糖。
她说:「臭阿诀,我可是为了你这个小书呆子才逃出来的,你以后可要好好对我负责。」
少女天真的面容在月下越发皎洁,状似无心的话语却直直撩拨过少年心头。
我掌着星盘端坐在一边,看似正专心致志相星,余光却时不时掠过顾诀沾着局促与慌乱的侧颜。
然后,在视线触及他逐渐变得绯红的耳廓后,手下力道失去控制,手中的罗盘瞬间四分五裂。
楚谣像是被崩裂声惊醒,猛然撤回手将顾诀推开,整个人也瞬间离他远远的。
就在顾诀下意识勾手挽留的瞬间。
楚谣回过身来,轻瞥向我的那一眼,带着无声的炫耀。
她在得意,我默默守护了许久的少年,只需要三两个回合,就会变成她的战利品。
可她低估了顾诀。
顾诀的心是一张白纸。
纯净得不容一点墨污沾染立足。
若楚谣坦然爱他,他会短暂地因此而慌乱无措,但也会在认清自己的心意后坦然回应。
可若是楚谣只想戏弄他,那这样的捉弄就像是水痕,在纸面上留下小小痕迹之后。
说淡便直接淡了。
到最后风轻云淡,了无踪迹。
所以当顾诀在主动对楚谣关怀了几回却碰壁之后,少年也将自己的心摆回正途。
对楚谣退回了同伴之间应有的分寸。
那句「你以后可要好好对我负责」的誓言,在当事人看起来都不放在心上后,顾诀就不当真了。
这让楚谣大为不满。
她没想过顾诀看起来单纯,却与她从前遇见的那些男子不同,并不是她勾勾手指使些手腕便能为她倾倒、如痴如狂的存在。
于是她从那一刻起上了心,发誓一定要将顾诀摆平。
楚谣的斗志在熊熊燃烧。
彼时我们已准备渡海,去往沧溟海的另一端,探寻那在传说中充满奇幻与探险的未知国度。
我站在船头,观视着晴朗天色后暗涌着的风云,眉眼间浮现出一丝凝重。
顾诀就在我身旁,适时递来一杯热茶。
「按你的说法,往后三个月,都有风暴不止,今日已是最佳启程日期,毕竟只要加快些航速,我们这两日就可以穿过风暴区。」
少年说着,清俊的面容浮出一丝笑来:「流青姐姐,一起旅行这么久以来,这是我头一回看你像如今这般凝重严肃。」
他的笑冲淡了我心头些许阴云,于是我也在接过茶盏的一刻勾起唇来,回以温和一笑。
并肩作战大半年,我与顾诀已有了些许默契。
氛围在这个时候逐渐好起来了,却蓦然插进来一道极不开心的声音: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就在海边歇下来休整,三个月的时间也不见得长,有什么等不得的。」
我和顾诀同时沉默下来,没有人去接楚谣的话。
只因我们有皇朝的命令在身,皇帝留给我们的时间相当紧迫,但这一切都不足为外人道。
只是这样的沉默让楚谣大为光火。
她当我与顾诀瞒着她有了秘密,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排挤她离开。
于是到了启航前,闹了一出高调失踪。
要发船时,船头着急来报,说楚小姐失踪了。
我和顾诀进了她的卧房,却只看到一封沾着泪的书信,少女在上面满心委屈地控诉,她是为了顾诀才离开养育她的故土、疼她爱她的亲人,如今顾诀却嫌弃她,那么纵然她身无长物,连回家的路都不识,也坚决不跟在顾诀身边,做他的拖累。
顾诀向来心软,哪怕他清楚地知道,楚谣不过是因为烧毁了她父王最宠爱的贵妃的屏风,心里害怕受到责罚,才一时赖上了当时只是借路经过的我们。
他依旧会担忧楚谣的安危。
信纸被顾诀捏在手中,一直到他指节都握得泛白时。
我才微微叹了一口气,朝他开口道:「她应该还没走远,我去同船头打点新航程,你寻她去吧。」
顾诀闻言,万分感激地看我一眼,便在窗棂处翻身而下。
我走出房间,却并不去找船头,而是继续摆弄自己的星盘。
楚谣并不会走太远,我相信顾诀可以很轻易地将她找到。
只是说服欲迎还拒的她回来还需要些时间。
而这些被耽误下来的时间,会带来更多的麻烦,我需要提前想好策略,将损伤降到最低。
毕竟,会为我们带来这些麻烦的。
不是海上的风暴。
而是带着野心降生,心机深沉似海的,人。
楚谣是在日落时分别别扭扭跟在顾诀身后回来的。
女孩儿的眼眶红红,像是刚哭过一般,面上还带着天大的委屈。
顾诀走在前面,视线与我交汇时,满是愧疚:
「抱歉,流青姐姐,因为我们耽误了行程,为你添了许多麻烦。」
他恭谨地向我行了礼。
也深知只有口头上歉意是不够的,在与船头招呼完后,经过雷暴区时,本来该由我结印守护的那段航程,顾诀也参与了进来。
顾诀以符咒为引,将自己身上三分之一的术力策入星盘中。
由于之后过礁石滩的路还需要他来保驾,顾诀也不敢全然乱来。
一边将自己的术力导出,一边又努力向周围的生灵相借灵力以调息。
雷暴呼动,闪白的电光照亮少年的侧脸。
我的余光瞥向他专注认真的眉眼,心中暗暗叹息。
没用的,真正的危险,并不在雷区。
是以,等我们冲出风暴区后,顾诀方缓下一口气,就窥见我愈发凝重的眉眼。
「流青姐姐……」他才疑惑地唤我一声。
鲛人悠扬飘渺的歌声从海面上传了过来。
顾诀面色一变,刚刚才大肆施展过术力的少年乍然被摄住心神,垂下头来身形晃动两下,再抬首时,清澈的眼已然变得空洞,挣扎了两下,便朝着我走了过来。
「姐姐……我怕……」
他呜咽着,如同受惊的小兽。
于是我朝他张开双臂。
顾诀朝我怀中缓缓靠了过来,我没忽略被控制住的他唇角那一抹得逞的笑意。
下一秒,微微抬手落在他后颈处,顾诀要带我入海的动作一顿,整个人昏倒在我怀中。
与此同时,一边的围栏处传来「咚」的一道落水声。
「楚姑娘落水了!」我听见闻声赶来的船夫惊恐地失声大喊,下一刻,他也被鲛人的歌声摄住心魂,朝着船边直直地冲了下去。
我缓缓勾起唇角,抬掌轻轻抚过顾诀乌黑的发顶。
「如今还太早,你还需要经历再多些。」
说罢垂下手,将顾诀安放于船板上。
随手敛去袖口木芙蓉香,亦纵身朝着海面直直投下。
我在鲛人的大本营里找到了楚谣。
彼时她浑身湿透被景戎抱在怀中,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而先前用歌声蛊惑我们的鲛人,已经变成了散落于四周的一具具尸体。
景戎看见我的第一眼起,深邃的眸中便涌出无限的玩味来。
只因我身后亦是血海,身在无边的血色中,我洁白的裙裾翩动,冷淡着眉眼,飘摇着的袖袂始终一尘不染。
景戎想与我过手,方一动身,就被怀中的楚谣紧紧抓住前襟。
落水的少女因为受惊惨白着一张脸,泛红的眼眶中还蓄着泪。
看起来好不柔弱无助。
景戎会意,宽大的手掌轻轻捏上楚谣的后颈,像安抚小兔儿似的,轻哄着楚谣。
只是那如狼般窥视过来的视线,始终彰明他不死心。
景戎盯上了我。
之后,他又理所当然地成了楚谣新的保护者。
他带着楚谣归入我们的队伍。
景戎踏上船板的那一刻,正逢顾诀悠悠转醒。
少年澄澈俊逸的面容上还沾着些许迷茫,视线与我交汇一瞬,猛地身形一顿,随后眼神中透出些疑惑。
我则对他回以一个温和的笑容。
因着这片刻的疑惑,让刻意倚着景戎来炫耀的楚谣感觉到了冷落。
是以,她着意咳了两声,随即引来了景戎的关怀。
「小家伙,是受凉了?」
「劳你关心,我不妨事的,景哥哥。」
楚谣的声音婉转,她说这话时顾诀的目光正移到她身前,眸中的疑惑转为思虑,随后经过一阵斗争,他像是说服了自己般变为肯定。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发现楚谣当下已在别人怀中。
那好看精致的眉眼,头一次涌现出这般深沉的失落。
这正是楚谣想要的,她唇角得意的笑容快克制不住,刚要抬起手给顾诀点甜头。
我却已经先她一步迈了过去,扶住神情恍惚的顾诀:「你也受伤了,我送你进去休息,顺便将你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告知你。」
少年清澈的眼睛中染上些恍惚的雾气,好一会才转向我的面容,轻回了一声:「好。」
见着我们离去,楚谣有些气闷,刚要扬声唤住顾诀。
却被身边的景戎止住了声音。
「小家伙,你很在意他?」景戎慵懒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凉薄的玩味与试探。
楚谣转了转眼珠,权衡不过片刻,便又笑吟吟地环住了景戎手臂:
「景哥哥,我只是看他身体有些不适,心头担忧,毕竟我们是伙伴嘛……」
景戎闻言浅笑,指节勾起刮了刮楚谣唇角:「小谣儿真是善良。」
他生得身形高大,宽肩窄腰,眉目邪肆。
于是楚谣在他这近乎调情的动作下,不争气地红了脸。
而我站在屋内,漠然地合上窗,将这幅郎情妾意的画面隔在窗外。
回过头,见顾诀仍旧两眼怔忡地盯着窗扉,不禁提声说道:「你若是十分在意,我可以去叫他们离开。」
「啊,抱歉。」顾诀回过神来,「我只是……」
「只是?」
「只是先前被鲛人摄住心神时,脑海中浮现出一段朦胧的过往。」他说着,长而密的睫羽垂下,声音逐渐放得轻柔虚幻,整个人好似还在缥缈的梦中。
他说:「在那段往事里,一直有一名女子的身影出现在我周围,亲切温柔,只要一想到她,我的周身都会充满暖意,可惜我看不清她的面容,恍惚间,想着或许她是我在现实之中在意之人的投映,只是我身边的女子从来少之又少,更别说特别之人。」
顾诀说着,再度抬起头来,视线好似越过窗页,落在了屋外某道窈窕倩影身上。
「会是她么……」我听见顾诀无意识地低喃。
缓慢低垂下眼眸。
还是太弱小了,稚嫩着,青涩着,纯真着。
被懵懂单一的情绪冲撞,搅得心神不宁,茶饭不思。
看似强大,实际却是天真易碎。
这样的存在,实在是招人疼爱。
又让人可怜。
景戎的实力不低。
成为帝国圣巫的这十七年,我游走于大陆为皇帝办事,鲜少能遇见实力近我七成的人。
而景戎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毕竟他看似轻佻放浪的外表下,有着直逼我的修为。
想来他和我一样,也寂寞了太久从看见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他是被什么吸引过来的。
他很聪明,懂得用楚谣做跳板,来挤入我和顾诀的队伍。
但他又很危险,当我摆出星月罗盘在船首站定时。
他手中的漆黑的寒刃已直直抵在我后颈处,夜风中,我被削去的一缕墨发逐风飘远。
而我兀自摆弄着手中罗盘,背脊挺直,淡漠不动。
「皇朝的圣巫女,果真如传说中一般,凌霜傲雪,冷艳冰清。」景戎手中的兵器不收回,出口的话却很是轻佻。
我睫羽低垂,淡漠地在罗盘上落下一枚星玉棋。下一刻,景戎所在的地方空间撕裂扭曲,一阵尖锐的爆炸声从中传出。
随后,空间一切归复于平静,只是方才发生撕扭的地方变得格外空旷,连海面上的流萤,也在经过上方时猝然消失。
景戎回撤得仓促,仍让撕扭的空间绞去半片袖角。
他不怒反笑,落在我身上的目光炯炯。
「听说你只对船舱里的那小子笑,我倒想试试,你是否真如传说中一般寡淡,心中只在乎那一人。」
说完,他便在我落下第二枚星玉棋前抽身离去了。
随后到的,是闻声赶来的顾诀。
「流青姐姐,我听见这里有空间碎裂的声音。」他说着,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罗盘上,肯定道,「是你的领域被打开了。」
「无事,都解决了。」我淡然说着,却在下一秒,抬腕轻轻捋过鬓边长发,露出一截柔白似玉的颈,侧首朝顾诀灿然笑开,「阿诀,陪我看一会天空。」
顾诀有些愣怔地应下,在转过身时后知后觉地红了脸颊。
我便在这时回首,朝着隐在暗处的人影递去警告一眼。
一道几不可闻的轻嗤声后,景戎的气息如愿消失在周围。
「流青姐姐。」顾诀仰首凝视着深空,眉眼间染上些许失落,在我身侧轻声开口,「我们究竟,什么时候能回去皇城。」
他想家了。
想念那些待他和煦的宗族亲人,想念与他志趣相投的同窗挚友,想念高枕于皇土上安然拥有的一切。
像是明白了自己的怯懦,顾诀还沾着些青涩的面上有些羞怯,他朝我歉意看来一眼,纠结着开口:「我只是不明白这世上是否真的有补天石这样的存在,我……」
「阿诀。」我出声打断了他,终止了少年在我面前这场还未开场的自我剖白。
「……抱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顾诀眸中那一丝期许淡了下来,下一刻,我的掌心贴上他的脸颊。
顾诀整个人怔住,身子瞬间绷紧,似是对眼下我突来的亲昵举动感到无措。
我难得流露出来的这点亲昵,使得他连呼吸都小心了几分。
这副模样在我跟中确实可爱得紧,于是我的态度亦放柔,朝他轻声开口道:「阿诀,向前看。」
不要纠结于身后的往事,被那些优柔无用的情感牵绊,被奉于高台之上,成为脆弱精致的瓷娃娃。
月色下,金色的术力从我掌心溢出,顾诀困惑的双眼逐渐变得空洞,到最后乖巧地垂下睫羽,朝前倒下。
我顺势将他接住,指尖拨开他乌青的发丝,在少年的额间落下一吻。
「被凡人思念的情感摆布,真可怜,做个好梦吧。」
流散着金华的术力顺着风中气息的涌动将他包裹起来,将他那些优柔脆弱的思绪抽出,最后带着安抚的力量落入他的肌肤之间。
化作额心处一道璀璨的星芒,闪烁瞬息,随后归于平静。
顾诀紧蹙着的眉也就此舒展开来。
我刚准备将他送回房中。
就听见身后传来杯盏落在船板上的声音。
楚谣就在我们身后,目睹了我对顾诀所做的一切。
而我也回过身,让她那惊恐的眼能更加清晰地看见。
月色下,流转着术力的涌动,如寒石般汇聚着冰冷蓝芒,不带有任何人类情感的,我的眼睛。
乌黑的发丝散开,伴随着术力的暴涨在夜色中飘扬,楚谣凡人肉躯,在这份威压下几乎瞬间扑通跪倒。
下一刻,我已恢复如寻常时一般清冷寡淡,微微压低了身形,将顾诀的手臂放在我肩头搀扶着他朝屋内走去。
在经过已被吓得瘫软的楚谣身边时,特意顿下脚步,侧过首朝她勾唇露出一道浅笑,妖冶的蓝色的流光从我眼中划过。
她再也禁受不住,眼一翻晕倒过去。
是了,她有身为凡人血统中本能的恐惧。
他们都还记得,那个自远古时代来传承了千百年的传说。
在久远前的大陆中,将世界从洪荒混沌中开辟而来的神明因凡人的贪念陨落。
于是上天降下惩罚,主宰杀戮的魔女从满月中显形。
她有一双冰冷的蓝瞳,周身燃烧着复仇的烈焰,将整座大陆的生灵屠戮殆尽。
当她停止仇恨时,大陆已成了一片焦土。于是她又在大陆上播洒下术力,拥有魔法的后代便随之诞生。
魔女亲自重建了整座大陆的秩序,将最东边的土地划为绝对不可侵犯的皇朝,南方和西方成为陪衬,她为北方的世界带来了常年不去的苦寒与风雪,因为那里,诞生过她所憎恨的人类。
随后,魔女在人间隐去了踪迹。
千百年来,她游走于大陆之间,更换了数千张皮囊。
而她唯一不同于常人的标识,就在于她有一双冷冽的蓝色眼睛。
「这是真的……我看见了!景哥哥,你相信我……」楚谣慌乱急切的声音在她看见我出现后瞬间熄灭。
见我一步步走进,她下意识地朝景戎身后躲去,景戎则唇角勾着笑,安抚小动物般揉揉她的头。
「小谣儿昨日是梦怔了,都在说胡话了。」
见景戎不信她,楚谣急得眼泪快要落下来,下一刻,她将目光投向我身后的顾诀,又重新燃起希望来,只是碍于我在跟前,畏缩着不敢上前。
我无所谓,甚至贴心地告诉顾诀我要去船的另一头相云,将场地留给了他们。
不多一会,就听见楚谣哭哭啼啼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我知道这样随意猜疑同伴不好,可那真的不是我的错觉,你完全不记得了吗?她昨日对你做了那样可怕的事!」
她越说越激动,可顾诀却在她尖锐的声音下缓缓蹙起眉头:「谣谣,昨天夜里我一直在房中,并不曾出去。」
「不是的,是她动了手脚,篡改了你的记忆,她……」
「够了。」向来温和的少年难得严厉,打断了仍旧在力争的少女,面对心中猜测的梦中人,顾诀更相信与我同生共死的这些日子,言语中皆是对我的维护,「谣谣,我知你古灵精怪,爱与人玩闹,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你都不该拿这话来开流青姐姐的玩笑。」
女孩儿鹿般的眼眸睁圆了,我站在顾诀身后,看向她时的目光冰冷。
楚谣的泪水冲上眼眶,不可置信地看着顾诀,或许她是在困惑,因何自己从前满口谎言却能受尽宠爱,如今说了实话却无人信她。
而顾诀态度依旧坚决,哪怕楚谣面上的茫然让他流露出不忍,却依旧不肯褪去严厉,朝着楚谣重申道:「你知道有关蓝瞳的一切是整块大陆上最为古老的禁忌,流青姐姐是我们的同伴,无论如何,这样的话语,我不希望再听见第二次。」
顾诀拂袖离开了,在他身后,是少女崩溃的哭声。
我就坐在船尾处,指尖停着一枚从船头飘来的纸折的蝴蝶。透过源源不断的术力,将一出闹剧尽收眼底。
「你究竟想做什么呢,特意从东方的土地上跑来难道就只为了戏弄下小姑娘?」景戎不知何时从一旁的屋檐下现身,他抱臂倚在门边,看向我时眸中的兴味只增不减,「传说中冰清玉洁的圣巫女,看起来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怎么办,流青,我对你越发感兴趣了。」
我闻言轻抬手拂过耳边碎发,袖角顺着手腕滑落,下一秒,一枚玉白的星棋出现在我指间,只是棋子还没来得及落下。
我便被闪身至我身前的景戎扣住手腕。
粗粝的手掌将我的手腕抵在罗盘之前,白皙的手腕瞬间勒出一道红痕。
千百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受制于人。我有些怔忪,抬眼看他
海风将我两人的发丝同时吹拂凌乱,他欺身极近,一时间,我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沾染着的山间谷狼般的野性戾气。
「流青,我猜得果然没错,你的术力源自星月,白日里的你,远不及夜里一半强大。」他说着,那双深邃的眼眸锁定我,其间独属于掠夺者的兴奋毫不掩饰。
「是吗?那你猜猜你又有几分胜算,能从只有一半实力的我手中取胜。」
我微怒,闻言轻轻笑开,不同于此前少见的几次不温不火的敷衍。这一次的我我眉眼弯起,笑得明丽。
那些平时里对着顾诀被压抑黑暗角落里不堪肮脏的心思,阴冷心绪在眼下被挑衅时尽数浮出心头,透过我的笑,为我的眼尾抹上一道无形的艳色。
景戎看得有些愣神,再回神时,我另外一只冰冷纤细的手腕,已然抚上他的胸膛,轻轻探至他喉前。
下一秒,爪牙尽现,我指节屈起,指尖掐入他喉肉半分,殷红的血液像蜿蜒的毒舌,从他的颈肉上滴下,顺着我的手臂盘曲。
一滴、两滴……
砸在我向来保持着纯白的衣袖上,溅开血色团花,我下意识地眉头一皱。
景戎扣着腕间命门,他脖子上是肆意流淌的鲜血,却并不松手,视线扫到我被溅染的袖角,越发兴奋,一瞬间,那双薄削的唇欺近,几乎贴在我的耳畔炽热喟叹:「我是第一个把它弄脏的人,对吗?」
景戎说罢,甚至得寸进尺,俯下身用指腹沾过颈边血色,朝着我的面颊直直探来。
竟是想用他的鲜血为我点唇。
「放肆!」我再不能忍受,一掌劈开景戎直直跃起,如檀发丝凌空绽开,来不及引术力过罗盘媒介,怒火翻腾,我挥起袖袂唤出一道风雷之力朝着他所在的位置直劈下去。
区区一个凡人、区区一个凡人!
风雷惊动,火石电光。
景戎堪堪避开,却仍被纯净风力化作的风刃绞翻了衣袖,古铜色的手臂和面颊上留下道道血痕。
他掠身飞至船帆顶上,抱着手臂看我,笑得像个疯子。
原先船板处瞬间炸开一出深壑,船身猛地晃动两下,朝着一旁的礁石狠狠撞去。
这样大的阵仗早就惊动了前舱的人,顾诀的结界很快环绕住整艘船,延缓了船体下沉的速度。
他在前舱安抚船员们,叫楚谣来后舱看看我和景戎的情况。
楚谣闻言,顾不得先前同顾诀的冲突,紧跟着他,满面的惊恐,死活不肯过来。
无奈之下,顾诀只好把她继续留在身旁。
待到他指引好船员安排船只就近靠岸,满目担忧地赶来时。
我和景戎已经各自坐在船尾两端,谁也不搭理谁。
「流青姐姐,发生了什么?」顾诀的视线扫过狼藉的战场和一脸戏谑的景戎,最终选择向我开口。
还不待我接话,景戎那惹人厌恶的声音倒从另外一边响了起来:「没什么,不过是同你流青姐姐过了过手,毕竟强者难遇。」
他说着从船栏上跳了下来,长臂将顾诀往怀里一揽,压低声线凑到他耳边,灼灼目光却是一直锁定在我身上,他说:「顾兄,你姐姐当真妙人,让我心头喜爱得紧。」
景戎的语气轻浮,毫不费力便激起了顾诀的怒火。
「你在说什么!」顾诀剑眉拧起,一抬手挥开景戎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随即毫不犹豫化出本命长剑,剑锋划开一道凛冽寒星,直指一脸无所谓耸着肩景戎,「你竟敢侮辱皇朝最为高洁的圣巫女!」
守护圣巫女的名誉,这是他身为皇朝最优秀的世家子的荣耀。
可我眼眸低垂,对眼下剑拔弩张的氛围漠然以对,心头却只觉得烦躁。
我的视线停留在顾诀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上,掩在袖下那只手因为愤怒紧握成拳,因为用力隐约可见青筋凸起。
太难看了,在认清自己内心真正情感之前,尚未来得及坦然面对,便已学会了狰狞地宣泄愤怒,争风吃醋。
这不是我喜欢的样子,让我心中不满。
偏偏景戎还在那头不住拱火。
「我与流青一见如故,相互打趣已不是第一回了,顾兄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帝国圣巫当真就这么半点经不得评价?还是说……」他语调拖得暧昧,看向顾诀的眼神中却没有半分温度,「顾兄对流青,心中也抱有别样的心思。」
不知是哪句话刺激到了顾诀。
下一刻,霜寒的剑气携着森然杀意在景戎脚边炸开,顾诀阴沉着脸,直接上手出招,景戎也来了兴致,摆开架势准备接招。
「阿诀。」就在两人将动之时,我一声轻呵,二人的动作同时停下,顾诀朝我看来,下一刻,少年在我严厉的斥责下白了面色,「你太失态了。」
「流青姐姐……我……」少年周身的怒气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面上的茫然与无措。
景戎收起了架势,在边上看起了好戏。
顾诀徒然地张了张嘴,解释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显然,他自己也不明白心中这般大的怒火何来。
只是在窥见我眸底的厌色后本能地闭了嘴,他亦察觉到了,我对他被怒火左右的模样不满。
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就教导过他,不要被无用的情绪左右,那些情绪除了让他变得姿态难看、心灵脆弱以外毫无用处。
只不过他早记不得了罢了。
「阿诀,景哥哥……你们在做什么……」少女的声音弱弱地从旁响起,打破了眼下寂静的僵持。
楚谣站在不远处,虽是在和景戎顾诀说话,余光却一直朝我这边看来,显然对我极其戒备。
「有什么事么?小谣儿。」景戎看起来心情不错,最先和她搭话。
「船已经就近靠岸了,船头让我来招呼你们过去。」楚谣说着,一把拉起离她最近的顾诀的手,匆匆朝外走去。
顾诀任由她带着,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从我面前经过时猝然低下了头,似是不敢再多看我一眼。
「小年轻动作就是快,你看我们老胳膊老腿的,就被丢下了。」景戎环住手臂,也慢悠悠地从一边走了上来。
他说着,见我不搭理他,又刻意凑近些,用仅有我二人能听见的细语低声问:「手上的伤若是需要帮忙,还请尽管吩咐啊,圣巫女大人。」
他察觉到了,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故意。
先前我引风雷之力劈向景戎的右手往袖中掩了掩,尽管如此,碎裂的痕迹还是沿着小臂一路蔓延到了指尖。
十七岁少女的躯体还是太过脆弱,仅仅一击,没有经过媒介转换直接招来的纯净自然之力也令其不堪重负,难以承载。
「小谣儿,还专门折回来看哥哥,就这么不放心哥哥么?」
景戎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不知道楚谣同他说了什么,景戎哈哈大笑,「小不点大的丫头,竟然还会吃醋了。」
楚谣便在这个间隙里回过身朝我深深看来一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我在那双眼中看到了深刻的怨毒。
我不曾理会她,只是垂眸看向右手指尖的裂痕,左手从上面拂过,一阵鎏金色的术力光华溢出,仅是片刻,整只手臂便又光洁如初。
只是得益于景戎三番两次对我故意激怒与试探,我若再施法几次,这只手臂便怕是会瞬间碎裂为齑粉。
我抬头,目光越过破碎的船帆落在我们即将登陆的地方。
所幸时间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使用了。
「奇怪,往来于沧溟海上这么多年,我从未在任何图志上看见过这么个地方。」船头跟在我们身后登了岸,望着弥漫着幽森雾气的孤岛,不住犯着嘀咕。
楚谣本来走在人群中间,望着心神不宁一个人冲在最前的顾诀,忽然似下定某种决心,快步冲上前去,抬手轻轻扯住顾诀衣袖一角。
顾诀一回身,就看见少女泛着薄红的脸颊,楚谣仰着头,目光坚定地朝他开口道:「阿诀,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想不到楚谣是要说这个,顾诀有些意外,随后目光柔和下来,朝着楚谣轻轻弯起唇角:「谢谢你,谣谣。」
「小谣儿只保护顾兄,把哥哥我冷落在一旁,真是让人伤心。」景戎跟没长眼睛般凑了过去,三两句话把楚谣逗得面色通红。
「景哥哥哪里话,如、如果你遇到危险,我也会保护你的……」楚谣小声开口道,「毕竟,我们是同伴。」
她说着,又将同伴两个字着重重申了一番。随即抬首目光越过人群投向我,「流青姐姐,先前我在船上看错了,对你多有误会,后来听了阿诀的话,才知道我错得离谱,我向你道歉,你会原谅我的,对吧?」
她话音落下,其他两人的目光也跟着看了过来,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我则是直接忽略了她,抬步朝孤岛深处走去:「我去探探里面的情况。」
女孩儿小鹿般的眼睛瞬间红了眼眶。
「啧啧,真是不近人情。」景戎再度开始拱火,可惜没人搭理他。
顾诀看了一眼楚谣身后的景戎,最终沉默着跟在了我身后。
这确实是一处死寂无名的所在。
瘴雾四起,荒草萋萋。
一条石阶铺出来的小路从幽灰的雾色中延伸出来,而前路只有一片雾蒙蒙的灰色,骇人又恐怖。
先前还信誓旦旦要保护同伴的楚谣恨不得整个人缩进景戎怀中,她走着走着,脚下不注意踢到枚碎石子都足以令她失声惊叫。
「这里面有房子!」船头突然指着雾气勾勒下的一道殿宇回头喊道。
众人赶紧跟上,走到跟前才发现,巍峨伫立于眼前的,赫然是……
「这里怎么会有神殿?」船员们发出惊叹声,随即纷纷伏下身跪拜起来。
两排蓝色的烛火幽幽悬于殿前,这是千年前的神殿形制,最上头用古文字雕刻着鲜红的两个字「月墟」。
「看来这里面供奉的是一位古神。」楚谣轻轻开口道。
「小谣儿,你认得这殿上刻着的字?」景戎好奇开口道。
「嗯。」楚谣轻轻颔首,「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出生起就识得古文字,尤其是带有星月术力的字眼,每每看见,就会觉得格外亲切。」
她说着,忽然抬头朝顾诀投去一眼,随即羞红了脸小声道,「诀这个字,也是受到星月术力的祝福的……」
所以她对于顾诀,总是多了两分亲切。
这是她没说出来的台词,我却早已听过许多回。
越过她,直接走到殿门前,抬手化出一方星盘,腾升起的术力将之催化、抬升到半空,一直到破除雾色干扰,于深空上的星光相呼应。
星盘之上登时绽开璀璨光华,投注到「月墟」二字之上,尘封已久的古朴大门缓缓展开。
「这里是受星月之力保护的地方,可以进去休息。」我说着,率先步入寂静空旷的神殿之中。
难得的,楚谣没有跟在顾诀身边,而是小跑步朝我追了上来,她一边笑着向众人展示她的善意,一边用只我二人的声音小声说道:「流青姐姐,你好像也并非无所不能。」
她说着,朝身后的顾诀看去一眼,近乎挑衅般开口:「那么强大的你,若是被夺走心爱的东西,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想到景戎阴鸷的眼神,我只觉得当前楚谣这样的挑衅太过弱小无力,我不屑入局中回应。
可她却很得意,她说完开心转过身朝顾诀跑去,猛然环住他的胳膊,甜腻腻地撒着娇。
「阿诀,你现在比刚才还要好看些。」
少年被这些话撩拨得不争气红了耳尖,忍不住将人微微拉开些:「你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鬼主意,打算捉弄我。」
一旁查看神殿的景戎似乎对二人的互动极为不满,蓦然拔高音量,指着满室幽幽的蓝色烛火挑眉开口:「全是长明灯?」
「是。」顾诀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朝离他近些的烛火凑近些看,「油灯无味无香,烛火焰蓝,过手不烫,这是用百年鲛皇油熬成的长明灯。」
「你是说,这是用鲛人的尸体做的?」楚谣的声线都在发抖,体力不支般后退几步倒在景戎怀中,「这太残忍了……」
景戎接住她,蓦地笑开,看似在安慰她,说出口的话却恶意满满:「小谣儿别怕,伤害你的鲛人已经让哥哥我杀光了。」
楚谣前一秒还在因着可怜鲛人低声抽泣,后一秒身子就僵住,眸子中的泪要掉不掉,看起来滑稽极了。
显然,她会错了意,这里的人,除了有闲心的顾诀,没有人会对她为鲛皇的悲伤感同身受。
景戎指出长明灯,是在提出另外一个问题。
「你说,这里是陵寝?」顾诀白日里还和景戎发生过冲突,这会接他的话时倒已经全然没了先时的语气僵硬。
「不是你们说的吗,这里是古神殿。」景戎手欠地拿下一枚烛火,指着他冲顾诀开口,「古神的要求那么多,谁敢在那群东西的神殿里放引渡冥河的长明灯?」
顾诀无可反驳,有些戒备地环顾周围,最终询问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仍旧只有那句话:「此处受到神的保护。」
「不知道神保不保护在他坟头撒尿的人。」景戎讥谑的言语中处处透露出对神的不屑。
楚谣插不进话,又看了看景戎不善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挪到顾诀身边,低声开口道:「阿诀,我们先休息吧,大家都很累了。」
「也好。」因着先前楚谣的示好,顾诀面对她时格外多了分耐心温柔,他颔首应下,随后提着剑朝殿门口走去,「我去布下结界。」
一旁扎成团的船员们登时对楚谣投来感激一笑。
那些船员没能活过下半夜。起先,是殿外荒草地里响起了生物从上爬行经过的窸窣声。
我睁开眼,不多时,几名船员的哀号声伴随着楚谣的尖叫声一同响起。
顾诀第一时间赶了出去。
本该在殿内的几个船员不知何时偷偷溜了出去,此刻被前来复仇的鲛人抓获。三两下就被利爪掏空了胸膛,尚且温热的人血溅了楚谣满身。
她崩溃哭号起来,冲着顾诀直喊救命。
神殿不知何时被鲛人包围了,顾诀冲进战圈,三两下解决了抓走楚谣的鲛人,正要往回赶时,一道凄婉的歌声传来。
直摄人心魂,楚谣几乎是瞬间被控制住,她扑入顾诀怀中,猛得抽出锋利的匕首朝他腰腹处捅去,刺伤了既要御敌又要分心保护她的顾诀。
「哎呀,小情人反复成仇了。」景戎不知何时站到我身侧来,他不知在什么时候起,双耳中已经塞进了两枚纸团。
他见我仍旧一副凉薄模样便啧啧感叹:「不去救你的小男孩吗?那些尝了人血的鲛人发起狂来,三两下就能将他撕碎。」
顾诀若是实力只有这么弱的话,那么早在他跟我离开帝国的前半年里就死在各式各样的秘境中了。
只不过那时候我与他配合,从无后顾之忧,如今多了一个楚谣拖着他,不知他会如何选择。
果然,在顾诀凭借着强烈的痛感从鲛人的歌声中清醒过来后,
面对四下如潮水般朝他扑去的鲛人,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拍晕已经迷失心志的楚谣,将她扔了出来,自己则被吞没在鲛人的浪潮中。
错过了最佳反击时机,顾诀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啧,是我的话,我会把乖乖谣儿推出去做饵。」景戎捏着下颚点评。
说完,他又来问我会如何做。
十分可惜,我并不会有那样狼狈的时刻。
眼见着顾诀被鲛人吞没,生机将失,景戎面上看热闹的神色淡了,他面对着我,难得正色:「你早就猜到了,是吗?」
我心情颇好,颔首回应。
景戎的局已经做得这么明显了,他如何就以为我会乖乖入套呢。
因为数量巨多族群庞大,鲛人本就是海洋之中最难缠的生物。而那被鲛人包围在最中心,歌声哀婉凄绝,有些摄人心魄能力的,正是新一代的鲛皇。
这些被神明抛弃的生灵,是不被允许活着踏入神殿的。
景戎屠杀了一处鲛人大本营,又故意留下踪迹引鲛人来此寻仇。
为了避免我不出手,他拉拢了楚谣帮他,引顾诀出去。
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只要顾诀陷入危险,我就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而楚谣,楚谣巴不得我能立刻消失。
毕竟在这片汇聚了数百鲛皇怨念的孤岛上,与现有的鲛皇对战,对方很容易暴走失控。
到那时候,我便不得不再借用自然之力来消灭眼下的鲛人。
这会使我这副躯体变得更加虚弱,也更方便景戎试探出我的底线。
他的目标向来清晰明确,一直是我,从未变过。
只是眼下到了此刻,我仍对陷落其中的顾诀冷眼旁观。
景戎以为我留有后招,怕被我攻击,想要离去。
然而他身形刚动,就已被我一把抓住。我擒着他一道飞出神殿,朝着最中心的鲛皇冲去。
景戎本来还要反抗,见我带着他直往人群中的鲛皇冲去,他反而停下动作大笑起来:「流青,我也可以做你的刀,你要相信,我们这样的疯子才般配。」
说罢,他翻身跃下,抽出肩头漆黑的匕首向着鲛皇刺去。
下一秒,吞没顾诀处的鲛人群里光华大盛,金色的术力流转在夜色中,将他整个人温柔包裹起来。
周遭的鲛人缓缓退去,顾诀双眸低阖,额心一枚星芒痕迹闪烁,缓缓结成印记。
这是我归还了属于从前的顾诀的部分力量,与之一道觉醒的,还有这许多年的部分记忆。
顾诀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
少年周身覆满光华,容颜似玉,遗世独立。
随着他身上部分力量的觉醒,已被景戎欺身逼近的鲛皇忽然发出一声凄鸣。
那是从天性上存在的压制。
鲛皇灰色的面颊上划下两行蓝色的血泪,朝着顾诀所在的方向颤抖着伏拜下去,金色的瞳孔里满是怨毒。
其余的鲛人也各自效仿,不消片刻,先前还挥舞着獠牙利爪的鲛人们已然全数跪成一片,随后往外撤去,无声消失在海边。
「这也是你的杰作?」景戎不知何时已收回匕首凑到我身边来,「谣儿说她亲眼看见你对顾诀施展了怪异的术力,原来从那时候起,你便在防着我了。」
他说着,还摆出一副怆然神伤的表情,恶趣味十足。
清醒过来的楚谣从地上爬起来,她本想投向景戎。
却又看见我全须全尾地站在景戎身边,眸中浮出一丝惊异,随即毫不犹豫地朝着静立于一旁的顾诀奔去。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靠拢,便被环绕在顾诀周身的术力狠狠弹开。
楚谣不死心,爬起身来后又想跑过去,景戎便好心出声提醒她:「小谣儿,在他身上的术力完全转化前,你若一直打扰他,是会被他护身的术力击杀的。」
楚谣单薄的身躯猛地一颤,随即停下了动作,冲着景戎身旁的我可怜巴巴开口:「流青姐姐,我方才被歌声控制住了,不是故意要伤害阿诀的。」
她亦知晓擅自动了顾诀会激怒我。
我没有收拾她,哪怕要将她碾碎化作齑粉,也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罢了。
她还有用。
在成为所谓的圣巫女前。
我曾在这片土地上游走了千年。
做过渔女,当过帝师,替皇帝开辟过国界,也曾归隐入山林。
千百年来,世世代代,守护着一个人。
他生在哪里,我便出现在哪里。
我要他,回忆起真正的我是谁。
若是做不到,我便亲手杀了他。
再进入下一个轮回,千百数万次,一直到他,能够真正想起我的存在。
「阿诀,你醒了!」少女雀跃的声音从旁传来。
我在神殿内缓缓睁开双眼,正看见楚谣倦鸟投林般扎进顾诀的怀抱。
「臭阿诀,你让我担心死了。」不过两声,她的眼泪便出来了,少女抽抽噎噎地说着,忍不住伸出拳轻轻砸在顾诀胸口,随即又似想起顾诀先前被她捅出的伤,神色紧张低头去看。
全程不曾注意到,顾诀看向她时的神情陌生又恍惚。
楚谣拉着顾诀,仍在喋喋不休。
我起身走了出去,顾诀远远看见,立刻甩开楚谣起身朝我快步跑来,口里欣喜地唤着:「阿姐!」
可还没来得及等他跑到我跟前来,他便又定在远处,目光落在我冷淡的眼眸上,低声喃喃起来。
「是阿姐……没错的……」他好似仍未清醒,周遭的一切对他来说如梦似幻。
「阿诀,过来。」我在前方冷声唤他。
顾诀却像是被牵动了未知的神经般猛然抬头看我,那双向来澄净温柔的眼中写满了慌乱与惊惧。
「阿姐……要杀了我……」他艰难地朝后退去一步,声音像是从喉咙间挤压出来般怪诞,似哭又似笑。
随后,他被追来的楚谣从身后紧紧抱住,少女头埋在他后背上,眼泪好似不要钱般:「阿诀,你究竟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顾诀这才从余光中瞥见少女的存在,还没来得及再开口说些什么。
我已上前几步朝着他们走去。
「阿诀,不要让我说第二次。」语调压低,是这一世面对他时从未有过的严厉。
终于,顾诀承担不住混乱心绪的冲击,再度昏倒过去。
「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出乎意料地,楚谣将顾诀护在身后,冲着我恶狠狠地开了口,只是我一个眼神后,她便又怂了。
这副敬畏恐惧又不服的模样取悦了我,于是我难得好心地为她开口答疑:
「让他想起一些,他应该想起的东西。」
顾诀再醒来时,整个人已经恢复正常。
只是他躺在神殿内宫的石床上,醒来第一件事,是握住守在他身边的楚谣的手腕,要与她成亲。
「成亲?在这里?」楚谣听起来有些惊讶。
「是,你信我,否则一切便来不及了。」顾诀说着,越过楚谣的肩头朝一旁的我投来一眼。
那是一种此前我从未见过的,警惕、疏离的眼神。
「这、这太突然了。」楚谣羞涩地转过身去,与角落里的景戎交换一个眼神,最终朝着顾诀低声回应道,「你容我再想想。」
少女娇羞的姿态让顾诀神色放软,浓浓的愧色自少年精致的眉眼间浮现,望着少女跑去一旁的背影,他低声许诺:「这一次,我定然保护好你。」
话音落下,他直直看向我,目光中有仇恨的星火乍燃。
他在向我宣战。
我亲自驯养了千年的少年,在拿回部分记忆后,选择站在我的对立面。
「玩脱了?」景戎拿肩头支支我,十分讨嫌地开了口,「他眼下这般恨你,日后可只有我能保护你了,你还不速与我相亲相爱。」
「滚开。」我言简意赅。
「好嘞。」景戎乐呵呵地离开了。
在景戎离开之后,我从暗处走出来,一直站到顾诀身前,居高临下看他时,神色依旧冷淡。
「想起了什么?」
这样的问话似乎刺激到了他,顾诀猛然抬头,少年精致的面容因愤怒染上一层薄红,尽管他压抑着,那双浸着绯色的眼依旧出卖了他心中的仇恨。
他说:「我想起来,我的阿姐是如何哄骗着我长大,去爱人,然后再一朝将之尽数毁灭。」
他说着,缓缓站起身来,我与他面对面时,才猝然感叹,不知何时,他已比我高出许多来了。
顾诀牙关紧咬,见我仍是一副毫不关心的模样,怒极反笑,冷嗤出声:「对了,不只是阿姐,您还是我的师长、我的同窗、我自幼最敬仰的圣巫女,是在我生命中占据过千百种特殊位置的人。」
「是,阿诀,我是你最为重要的人。」这话是他曾经向我亲口许诺过的。
只是到了眼下,对于顾诀来说,这样的话却成了莫大的讽刺。
那双清澈好看的眼睛覆上一层水光,我知道,仇恨只是他的保护色。
真正搅乱少年内心的,是被抛弃过无数回后内心无尽的悲伤与委屈。
这是他头一次冒犯我,顾诀两手箍在我的肩头,力气极大,手背青筋迸起,他的泪水也随之滑落:
「那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最亲爱的阿姐,要在我娶妻成婚的当日,将我的妻子杀死在我眼前?为什么我最敬爱的老师,要在费尽心机辅佐我登上帝位后又将我抛弃,放任宫变,冷眼见我悬死宫门前?!
「为什么我的同窗,要在替我寻来名贵典籍,赶走同乡欺凌我的人,让我以为自己能够实现梦想后,任由我被诬陷舞弊却不替我作证,眼见我被打断双腿、被人拖出去,死在东郊破庙口?!
「为什么,要在我幼时对我关护有加,成为我心中向往的明月之后,又让我回想起这些东西来?!」
顾诀几近嘶吼,那张素来温和好看的脸,被泪水沾湿打乱,变得狼狈不堪。
我的少年,他脆弱着,无助着,他想起了部分关于我和他的前世,可惜那只是些不太令人快乐的回忆。
我忍不住抬手,指尖轻轻划过他眼下,替他拭去眼泪。
泪渍沾湿了我的衣袖,顾诀一怔。
那些溢满胸腔的委屈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他整个人近乎崩溃般将脸颊使劲朝我掌心贴来。
「姐姐,不要抛下我,别再不要我了……」他的泪水决堤,极尽哀求着,在我眼前跪倒乞怜。
「阿诀,你要成婚了。」我近乎怜爱地看他,指尖拨开他脸颊的发丝,一点一点安抚地顺着他如墨的黑发轻拍。
顾诀哭泣的声音顿住,我亦蹲下身来平视他,目光平和,声调温柔:「这次,你要动作更快点,找回力量,不然的话,我又会杀了她。」
杀了楚谣,就像第一世,她作为战乱中逃荒的孤女误入我与顾诀的小家后,想要嫁给他时一样。
她被长剑从身后刺穿心口,鲜血喷洒满周身,成了她最好的嫁衣。
杀了她,阿诀,你会回想起被偷窃走的一切。
在顾诀觉醒之前,我还需要做一件事。
我带着楚谣来到后殿里,这里放置着千百年来凡人对神明的供奉。
金石玉器,珠宝琳琅。
在楚谣的国度里,一副被烧毁的贵妃屏风就足够她离家出走逃了出来,如今这满目的珍宝让她瞬间看直了眼。
「选吧。」我冷声说道。
「我都可以拿?」她似乎被天大的惊喜砸中,一时间面上的喜色难抑。
楚谣在那些珍器中挑挑拣拣,还不忘回过头来冲我得意。
「流青姐姐真是大方,景哥哥说得果然没错,只要阿诀想要的,流青姐姐怎么都会成全。只是在我心中,景哥哥也是很不错的人呢,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去选。」
她说着,目光落在一块嵌了硕大夜明珠的发冠上,再也移不开眼。
于是我指尖微动,那枚王冠便稳稳落在楚谣手心中,她面上划过得意,整个人越发飘飘然。
我便顺势问道:「你认为景戎很在意你。」
「自然。」楚谣将王冠戴于发顶,「若不然,他如何随意便将流青姐姐的弱点告诉我,又一步步指导我如何来让姐姐妥协呢?
「流青姐姐,你那强大的力量使用不了几回了吧,在船上的时候,我都看到了。」她似乎觉得自己抓住了我的弱点,又或者是有了景戎做倚仗,语气中再没了先前的忌惮。
见我不回应,她倒也没再接着说下去,而是话题一转:「景哥哥说他并不想让我与阿诀成亲呢。」女孩笑起来是眉眼弯弯,「若是到了我嫁阿诀那日,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说完,她状似苦恼地看着我:「怎么办,流青姐姐,他们都好爱我,我该选谁好呢?」
「都好。」我难得地笑笑,朝她走近些,指尖掠过她鬓边凌乱的长发,目光却越过楚谣,落在她身后暗处的景戎身上。
昏暗的室内,两道视线甫一交汇,硝尘四起,瞬息之间,已是千军万马。
烛泪低垂,蓝火幽幽。
楚谣一身华服,头戴王冠走进了殿内。
阴森的廊道尽头,站着她的新郎。
他们今夜便要成婚。
不知景戎是如何说服她的,想要两头通吃的楚谣定下心来,将在今夜同顾诀成亲。
经过好几日的调整,顾诀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在这期间,他不止一次来询问我,要如何才能找回他所谓的力量,令我满意。
我如同寻常爱惜弟弟的姐姐一般替他解惑:「谜底在你的新娘身上。」
在过去千百世的轮回中,楚谣不止一次差点同顾诀成亲,但最后都被我阻挠了。
每一世,我都是这样告诉他。
在楚谣对他满心欢喜之时,愿意为他奉献自己,与他成为一体时时,他便能感知自己的力量。
到那时候,就是我与顾诀的较量。
「让我验收一下吧,这数千年来对你教导的结果。」我轻捧着顾诀的面颊,与他抵首低语。
「……为什么。」满心困惑的少年这样开口问我。
「我爱你啊,阿诀。」
因为我爱你,所以你应当想起我的存在。
想起我究竟是谁,又曾在你的生命中留下怎样深刻的足迹。
「阿诀?」楚谣略微偏了偏身子,将顾诀从恍惚的思绪中唤回。
「谣谣。」那积累千百世的遗憾,此刻又在眼前重演。许是心中愧疚,顾诀看向楚谣的眼神格外坚定温柔,「你今日很美。」
我在廊道的另一端,远远看着心爱的少年娶亲,缓缓勾起唇角。
「佳偶天成,流青若是歆羡,我也可以自我牺牲一下。」景戎实在是阴魂不散,到如今,即便我冷着眼看他,他也能自顾自地耍嘴皮子得出乐趣来。
「景戎。」我难得正眼看他,后者闻声露出兴奋的神色。余光里顾诀携着楚谣将行的脚步也随之止住。
景戎面上乐开了花,笑吟吟地朝我凑过来,被我不着痕迹地躲开。
随即我对他莞尔一笑:「今夜我替阿诀主持婚事,神殿外防守之事便有劳你。」
景戎闻言后退半步,挽起手臂置于胸前:「不才十分乐意效劳。」
说完,他看似心情很好,朝顾诀遥遥投去一眼,随即身影消失在神殿中。
安排好景戎之后,我重新朝着顾诀和楚谣走过去,直至越过新人,站在最前方高位。
「阿诀,我很欣慰。」我的目光落在顾诀与楚谣相牵的手上,愉悦开口,「千年百世,这是你最令我满意的一回。」
「我会照顾好阿诀的。」不待顾诀回应,被忽略的楚谣朝我迫不及待地示威抢白,「等回去之后,我便知会父王,从此以后和阿诀相携白首,恩爱一生。」
她说着,骄傲地扬起下巴:「今夜劳烦流青姐姐为我们做个见证,只是此后我与阿诀夫妻之间的事,便不劳姐姐费心。」
楚谣以为我会被这样的话刺痛,进而发怒。
却不想我只是面上愉悦地带着笑,盯着她的双眸,一字一句确认道:「你愿意将自己的全部奉献给他吗?」
流金色的术力伴随着我的言语从空中溢出,一待回应,便成誓约。
楚谣有些发怵,目光游移着,只是我步步紧逼,那不得答案誓不休的偏执模样,让她的面色一寸寸惨白下来。
到最后,她几乎被我全然欺近身前。而她身后是冰冷的石墙。
「你是否愿意,将自己的全部奉献给他?」我冷眸觑她,居高临下一字一句问道。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我才是他将过门的妻!」楚谣退无可退,近乎崩溃地大喊起来,伸出手便想将我推开。
我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身形飘动,早已坐回堂前高座上。
顾诀扶住有些失控的楚谣,看向我的眼神中带着不赞同。
「谣谣是最无辜的人,阿姐何必为难她。」
我不曾理会他,只是端坐于高座上,把玩着玉白的酒盏,自顾自开口道:「阿诀,她说愿意为你付出她的全部。」
「我也可以。」
言罢,我起身拂袖,登时,幽蓝色的火焰化作喜红的长袖,华室溢彩,鸳床芙帐。
层层叠叠地垂落,顾诀和楚谣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
「不要让我失望。」
我步出室外,轻声呢喃。
穿堂而来的夜风将我的发丝掀起,红帐内,相互倚靠的新人手执酒盏,交杯对饮。
我阖上眼眸的瞬间,能看见重复了千百次的从前。
顾诀牵住楚谣的手,将自己的软肋毫无防备地敞开,向她施展自己的善意。
每一次,每一次。
那个被我精心教养得单纯无害的少年,面对叵测的人心,总是重复做出同样的选择。
于是我只好亲自动手,刺穿那面上喜色未敛,眼角眉梢皆是贪婪得逞的快意的女孩。
我已经快忘了那是哪一世了,只记得那世,他仍旧很早便被我收养,跟在身后唤我阿姐。
他是由我执手任教,教出来的纵横沙场的小将军。
那夜正是他们新婚时,可城外烽火高燃,杀声震天。
「边境失防!敌军攻入城了!!」
「有奸细!我们之中有奸细!偷走了城中布防图!!」
奔走的牙兵在营帐外嘶喊,很快,便被连天的箭矢射成筛子。
而顾诀就坐在喜房之内,看着倒在一旁的楚谣身下漫出血泊,沾湿了我的长靴和裙裾。
就在刚才,装作孤女混入营中的楚谣趁着他们的婚礼将营中布防图送了出去,伴随着敌军声,她被我杀死于和顾诀的新房中。
刚刚经历了一场莫大的背叛,他的眼神却依旧那么清澈温和,眼睫微微耷下时,模样乖巧得令人心疼。
最终,我用被血液染红的手轻轻捂住他的眼。亲手将长剑刺入他的胸口,顾诀的鲜血浸透了我的衣裳。
我将他紧紧拥在怀中,鸣泣落泪。
「阿弟,我们又失败了,这一次,由我亲手来结束你好不好,你快些去入轮回,我也快些重新寻到你。」
我的手掌抚在他的后背拍拍轻哄,泪珠不断地从冰凉的面颊上滑过:「我已经等待了太长太长的时间。」
我等不起了。
漫长又孤独的时光将我本就荒芜的心侵蚀得千疮百孔。
我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在顾诀觉醒失败后退守一边看着他生老病死。
尤其是在我发现,我不杀他,我的少年依旧会被命运折磨,在受尽他人凌辱后早逝。
那还不如……由我亲自来。
顾诀没有任何怨言,他轻轻靠在我的肩头,气息微弱,我能听见他因疼痛挣扎着呼吸的抽气声。
他用最后的声音祈求我:「阿姐……救救城中百姓。」
那一夜,在屠尽攻城敌寇后,我放了一把火。
烈火吞噬了我原本可以自由掌控自然之力的身体,火苗卷噬将我的血肉烧焦时,我仍旧无法从莫大的空洞中感知到疼痛。
于是我轻轻抵上顾诀的面颊,低声呢喃:「阿诀,下一次再找到你时,我们如何也不分开。」
幻梦惊醒的瞬间,我周身杀意暴涨,星月罗盘在我身后显形。
破空而来的杀意裹挟着夜里幽凉的露气,直逼我面门,空气中,是熟悉的背叛。
仅是瞬间,三寸长通身漆黑的匕首被暴走的术力绞成碎片,颓然散落在地面。
「哎呀,失败了。我可是头一次在流青面上看到那么脆弱的神色,还以为此次必能得手呢。」景戎从夜色中现身,面上全是惋惜的神色,「专门让鲛皇还了你一场好梦,沉沦往事的滋味如何?」
「景戎,你想要什么?」
「东方帝国屹立千年不倒,是因为背后有你在对吧?」他满是恶意地说着,「这统领整个大陆的王者,也该换个人来当了。」
下一秒,他的身形骤然弓起,发动了第二次袭击,这一回,他终于不再保留实力,拳风携着强悍霸道的气劲,一次又一次猛攻前冲。
我抬手应付着景戎的进攻,一开始我不过是随意应付他。
直到我伸出右手挡下他迎面冲来的一拳,而那只已经不堪重负的手瞬间化作齑粉碎裂。
我有瞬间的愣神,下一刻,充盈于身躯的术力如沙般飞速流失。
被我用术力支持着的明火暖烛,喜气洋洋的神殿内景闪烁片刻,随即幻象破灭,变回了先前森冷空寂的内堂,长明灯幽蓝的焰火散发出不祥的意味。
景戎的攻击还在继续,我再一动身,心力明显较先前支绌许多。
终于,再一个闪身避开景戎的进攻后,潜伏于黑暗中的偷袭者登场。
我一回身,对上一双金色的瞳孔,是鲛皇,他口中是尖厉的呼啸,十指利爪如钢,向我的胸膛刺来。
可他如何进得了神殿?是谁帮他?
来不及细想,我抬起完好的右手,挥袂为刃,将他的身躯劈成两半。
「咔哒。」
伴随着我身上皮囊的碎裂声。
蓝色的鲛人血如瀑般喷洒,与我淡漠的眼眸相辉映。
「是蓝瞳!她就是蓝瞳!景哥哥,阿诀,你们快看啊!!」
楚谣的尖叫声从身侧响起,我回过身,正看见顾诀手持本命剑站在我身后,替我挡下景戎的攻击。
我的眼中依旧一片深沉,没有楚谣所惊呼的蓝瞳。
景戎的攻击缓了下来,颇有看好戏的姿态,顾诀微微皱眉,轻声道:「谣谣,那只是鲛人的血液映在了眼下,不是蓝瞳。」
楚谣要出口的话噎住,这是她第二次提关于蓝瞳的事,她没曾想过即便这般,顾诀依旧向着我说话。
这时候,一道黑影突然獠牙大张向着楚谣扑去,是仅剩上半截身躯的鲛皇,楚谣离顾诀站得近,她想也不曾多想便朝着顾诀跑去,可是终究来不及了。
到最后关头,她索性心一横,双臂张开,决然挡在顾诀身前。
那无畏的身影像是唤醒了顾诀的某种回忆,下一刻,我看见顾诀瞳孔乍然紧缩、头痛欲裂的模样。仿佛连呼吸都被抽走,只能徒然张口要去挽留那道挡在他身前替他决然赴死的身影。
随后,鲛皇的身躯在空气中碎裂炸开,只剩一个头颅咕咚滚到楚谣脚边,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她头冠上的明珠。
那嵌于华冠上散发出金色光芒的珠宝,与鲛人的眼睛是那么相像。
楚谣惊叫一声,像是见了鬼一般撑着地面往后缩去,一直到抱住景戎的小腿。
我站在顾诀身前,发丝微扬,蓝色的光华在瞳孔中流转。
一再动用能力,这副身躯再也支撑不住,碎裂的痕迹从肩头一直蔓延到我的侧颊边。
「终于逼你露出本来面目了,星月魔女,只是,你好像要撑不住了。」说这话的人是景戎,志得意满的景戎。
只是下一刻,见我抬手唤来风雷,景戎猛然变了神色。
「你想做什么?!」
狂风呼啸间,整座神殿开始剧烈摇晃。
伴随着一声炸响,四下的墙面开始坍塌。
楚谣紧紧攀着景戎的腿,闭上眼睛呜咽,而顾诀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蓝色的眼睛,那道目光像是隔了千年向我投来。
神殿崩塌了,埋伏在外面的鲛人不再受到禁制,咆哮着冲了进来。
我在狂风的呼啸声中一步一步朝前踏去,周身裂痕逸散出的术力化作飞刃四下冲开。
景戎心中察觉不对,本能地后退两步。
我便趁此机会将吓傻的楚谣和恍惚的顾诀一同抓走,离开时,看着如潮水般包围而来的鲛人,我用一种完全冰冷的,丝毫不带有人类情感的声音朝着景戎开口:「南境的皇帝,既然你与鲛人合谋想要杀我,那就留在这里,给这些失了首领的鲛人一个好好的交代。」
神明曾经光顾过这片大陆。
他是创世主偏爱的孩子,慈悲、温和、仁爱,毫不吝啬地向每个同他祈祷的人献出祝福。
可惜神明亦会陨落。
第一世我找到他时,他是顺着江面漂流而下的孩子,无父无母,我在江边搭了个小木屋,避开世人,守着他长大。
他乖巧、懂事、悲悯万物。
我们倚靠渔樵而生,那些游鱼便会在他每日捕鱼时主动投进他的网中,近乎虔诚般献身。
他亦从不多取,尽管少年正在生长身体,每一顿带回来的食物,也仅够堪堪饱腹。
可他从不知苦,对这样的生活很满足。
一切的变故发生在那个雨夜,独自逃荒而来的少女在江边迷路,无助地敲开了我们的家门。
她说,神明陨落之后,整座大陆就陷入了战火,如今外头全是战乱,她的家乡也被毁灭了,她不知道能够去哪。
屋内昏黄的烛火,映照着少女楚楚发白的面色。
她含着泪,请求我们收留她。
少年同意了。
于是少女在这里安然住下,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对英俊善良的少年心生好感,可她实在无法忽视,少年那看起来和他年岁没有差多少的姐姐在看向自己时阴郁的眼神。
终于有一天,她在江边折了一束花递给了少年,轻声请求少年娶她为妻。
少女说,她已在江边与少年同居,若少年不娶她,她也无处可去。
少年答应了,而少年的姐姐选择了远离,将往后的生活归还给他。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发展,直到依旧是一个雨天,几个流匪来到了江边,认出了与他们曾是同乡的少女。
那些早已丧尽良知的流匪想要侵占她的清白,少女苦苦哀求,她与少年快成婚了,为求自保,她告诉流匪们,少年家中,有一个形若天仙的姐姐。
她可以帮忙让他们得到她。
流匪们并无诚信可言,表面看似答应放过她,却在她本该与少年就着红烛拜堂的夜晚闯入了少年的家中,笑得恶劣疯狂。
那些人凶神恶煞挥刀冲过来时,少年本想寻找武器保护她,却在那之前被她推向了匪徒的刀锋。
少年死了。
而本已选择离开的姐姐在感知到危险赶回后,只看见少年倒在血泊中单薄的躯体。
愤怒仇恨的火焰在她的眼底燃烧,她在发狂之中亲手抓碎了那些匪徒的心脏,夜色中,一双蓝色的眸子幽冷如野兽。
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女想起了一个久远的传说,关于蓝瞳的、自满月中诞生的魔女。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多想,便被少年的姐姐用长剑从后背刺穿心脏。
「去赎罪吧。」冰冷的声音响起。
像是在宣告对她的审判,也像是魔女对自己的低语。
……
「看清楚了吗?那些扭曲的、自私的、贪婪的面容,全部都是你。」我轻轻扶住楚谣的头,迫使她往下看。
这里是神殿下的地宫。
景戎猜得没错,这里确实是神明的陵寝,连接着通往来世的忘川之水,名为归墟。
地脉里流过的黄泉水,倒映出楚谣此前的生生世世。
「不、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楚谣眼中是惊恐的泪,她不住地摇头,想要朝后躲去,余光瞥见我碎裂的面容,又止不住地尖叫。
「对不起!对不起!」她崩溃地大哭起来,跪在地上不住地朝我叩首。
我只是淡漠地看着。她真正对不起的并不是我。
是她曾女扮男装以同窗之名撩拨过的青年书生,她在搭上了主考官后任由他被人诬陷,从而顶了书生的榜首之名,又刻意在殿试当日暴露了女儿身,引起龙椅之上的人的关注。
那一日她春风得意,可书生被人打断了腿,身死破庙中。
又或者是同情她是被送来和亲的公主,对她多有照拂的少年帝王。
在她与摄政王把持朝政后,一杯鸩酒送到皇帝眼前,结束了本该有着无限可能的一生。
又或者是怜她孤女身份,养在营中,却被她偷走边境布防图交给敌国的小将军。
她该道歉的人,从不是我。
「你看,他们都在那里。」我略一拂手,黄泉中登时浮出数百具空洞的身躯。
山村渔童、少年皇帝,那些都是顾诀,每一世的顾诀。
无法摆脱因果,在轮回里苦苦挣扎,回归神位失败的顾诀。
他被人偷走了神格。
在凄惨身死后被我带来归墟,抛入黄泉中,永久地封存起他被凡人拉入泥潭后,留下各式伤痕的脆弱躯体。
那些遍布不同处的伤痕,记录着我一次又一次的愤怒与心痛。
我指尖微动,少年单薄的身躯便从泉水中浮出,落入我的怀抱中,我的脸颊轻轻贴在少年冰冷的颈弯,我朝楚谣轻轻笑开:「他很可爱,不是吗?」
由我亲手抚养长大的,纯白无垢、单纯善良的神明,那么地温柔和善。
「对不起……对不起……别杀我……」楚谣面上泪渍凌乱,整个人狼狈地求饶,已经听不进其他的话。
于是我的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望向那被置于祭台上沉睡着的少年。
时光好似回到最初,他是孤独温柔的神,高坐于神坛之上,目光悲悯垂向人间。
身染时疫将死的少女为他献上一束花,祈求他降下恩泽。
神明同意了,可少女却欺骗了他。
少女得到全新的生命后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同神殿的祭祀一起,妄图杀死神明,窃取永生的能力。
贪婪的人类,欲望永远不知满足,她利用并辜负了神明的善良,窃取了神明的神格,致使神陨落,自己也没有得偿所愿。
每一世,每一世。
命运的轮盘拨转,缠绕在众人身上的因果,让彼此被深深捆绑住,共同沦陷于漆黑的泥沼中。
「流青,求求你原谅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楚谣死死扒住我的脚踝,涕泗横流,「我也想过好好对他的,只是我想活下去……」
「我知道了,可怜的孩子。」于是我蹲下身,指尖捏住了她的下颚,与她平静对视:「那你赎罪去吧,好不好?」
楚谣面上的表情是惊愕、恐惧与迷惑。
于是我耐心地开口解释道:「将你从他那里偷走的东西还给他。」
在神明彻底陨落之前,制造出我的创世主曾说过这样的一段话。
他说神明被凡人的因果所累,无法归位,我若要他真正回来,就要由他亲手斩断因果。
我想,那从他这里被夺取的神格,应当由他亲自取回。
我想,当他下手时,那女孩应该像他从前为人类付出时一样的心甘情愿。
于是那千年百世的轮回中,我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促成他们,他们成婚的场面我见了千百遍。
只是在那之前,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指点着他,要亲手杀掉那个女孩,取回属于他的力量。
可我的神明是温柔的、无私的,他无法对凡人众生痛下杀手。
我等待着他的回归,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直到这一次,我决定介入到最后,让转世为凡躯的他回想起这一切。
我看向神坛之上的顾诀,目光温柔缱绻:「阿诀,这是最后一次。」
「这次之后,我没有来生了。」
我连修补破碎身躯的力量都没有了。
我既非神明,亦非人类,创世主最开始制造出我时,并没有赋予我名字,他要我降生于世间,陪伴着他最深爱的孩子。
再后来,我自满月中显形,降临大陆,人们给我起了一个称呼,叫作星与月的魔女。
而我所有的力量,源于我崇拜着的司掌星月的少年神明,源于我深爱着他的那颗心。
而这颗心,在千百年来漫长又孤独的岁月中,在一次又一次见他身死,回归遥遥无期时剧痛着,撕裂着。
哪怕我总穿白衣,也无法洗去身上的尘埃。
那些独属于人类的七情六欲支配了我曾经无垢的心灵,我早已无法回归那位于九天之上的乐土。
可我,仍想再见见他。
仍想回到过去那段相互依偎的时光中。
我们于混沌之初便已相生相伴,那由我教养长大,信赖依恋着我的神明。
在神明尚且弱小时,我曾一次又一次地张开双臂挡在他的身前,无畏勇敢。
我可以为他献出我的一切,他曾是我生命的全部。
而现在,他高坐神台之上,看向我的目光是无尽的温柔与悲悯。
「杀了她,阿诀。」我看向他,柔声说道,「亲手斩断因果,拿回你的力量。」
「姐姐!」高台上的少年在唤我,神情是那么地悲伤难过。他的泪珠挂湿了纤长的睫毛,清澈的眼眸被哀伤浸染。
回忆起一切的他,用几乎鸣泣的声音告诉我:「神明,不会为因果所缚。」
那一瞬间,我的脑袋中似有轰雷炸响。
所有的过往尽数浮现于我的脑海中,最后化作一句荒诞至极的「神明,不会为因果所缚」。
那么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创世主一个恶意的玩笑。
神明不会沾染因果……神明不会沾染因果……
我近乎崩溃地松开手,朝后倒退去,早已吓晕的楚谣被我摔落在一旁。
我失魂落魄地喃喃着这几个字,忽然仰天痛呼,似悲似笑。
神明不会沾染因果,那么一直以来,牵绊着他无法回归乐土,在红尘中辗转轮回的人,竟是……我。
被拖入因果中,束缚住手足,苦苦无法脱身的人,是我。
是最初的那个雨夜中,在癫狂之下杀死楚谣和那些流匪的我。
是在深夜敲响主考官府邸大门,血洗他家中数十口人的我。
是为了替少年将军报仇,将敌将掏心斩首的我。
是为了少年转世后再无挫折,以铁血手腕建立皇朝秩序,掌控朝政的我。
是……
最初降临大陆时,裹挟着怒火幽焰,噬尽全部生灵的我。
从那时起,我就注定已经不能回归。
我的心被污染了,它早已在一场又一场的屠杀中变得疯魔。
而我的神明,他从来不会被因果牵绊,只会为众生的苦难驻足,他放弃了回归,进入了轮回,一次又一次,陪伴我行走于苦难红尘中。
他用身为神明的生命为代价,一次又一次身死于凡人手中,为我赎罪。
我的神明,在试图拯救我。
只是……
我闭上眼,朝忘川的流水中倒去,任由身躯在空中逐渐碎裂,发丝于狂风里翩飞:「阿诀,我的罪孽赎不清了。」
那些在狂乱中犯下的恶行,我不辩。
我合该坠入九幽地狱,受业火炙烤折磨,直到那颗心被重新锤炼得纯粹无垢。
倒下的瞬间,有一双手拉住了我,我睁开眼,看见了景戎那张布满伤痕的脸。
「流青!」他几乎是愤怒地嘶吼出声,「你一定要这么犟吗?你也可以示弱,让我来保护你!」
不必了,我反手挥开景戎,身躯继续下坠,在我的身后,是径自向我而来的顾诀。
「景戎。」诀别之前,我同他这样讲道,「这并非我第一世遇见你。」
一对温柔的手臂在我坠入幽冷泉水时将我护在怀里。
我睁开眼,看向顾诀清澈的眼,胸腔处是无尽的空虚与疲惫。
「阿诀,至今为止,我仍不知什么是真正的爱。」从被制造之初,我就是那般空洞的生命,因为你,才头一次有了信仰。
「我只是,单纯地不舍你离去。」我们有着那样漫长的生命,太空寂太孤独。
一个人的岁月里,长生变成了诅咒,我在千百年的轮回中,逐渐迷失于因果,忘却了本心。
我本来……只是想将你带回。
顾诀的眼泪落下,一滴又一滴,在水中莹莹散发着光芒,珍珠一样。
「好孩子,不要哭泣。」我的掌心轻轻贴合于他的面颊上,用尽最后力气,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
顾诀埋下首,将我拥得更紧。
他说:「姐姐,是我的错,是我牵绊住了你。」
我的神明,在幽冷的泉水中抱住我,与我一同沉沦。
他说:「我陪着你,还你那么长岁月的偏爱,你永不会孤单一人,我们在一起,永世都不分离。」
也罢,这样也好。
我用仅剩的一只手臂回拥住他,我们就这样,在无尽的深渊里,下坠,下坠。
直到所有荒唐的往事,全数被黑暗历史吞噬,遗忘。
后记.
支配大陆千年秩序的魔女抽身离去。
没有了她的术力支撑,世间万物失序,天地重新归于一片混沌。
洪荒时代重新降临,一时间人间沦为地狱,毒蛇猛兽、野鬼游魂、那些畏惧着魔女威仪被压制于暗处千年的魔物重现人间。
其间,就有曾经被神殿祭司夺去血肉膏脂用来装饰神殿的鲛人族。
就在这个时候,手持补天石的勇士站了出来。
他曾是南方国度的皇帝,因缘际会下结识了曾经窃走古神神格的少女,少女凡人之躯,无法承受神的恩泽。
于是被她偷走的神迹,在她的体内转化成为神器补天石,她成为封存神器的仪器,在历经千百世的轮回后,于新洪荒时代到来后,觉醒天命,补天石破体而出,救济当世。
当然,关于这件事还有过另外一个说法。
有人目睹了后来于大地上崛起的那位人皇,亲手掐断了少女的脖子。
少女的身躯也随之消亡。
与此一同被斩断的,是她的轮回之路。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渎神的灵魂,会在业火中炙烤,承受着永生永世的折磨。
而留在地面的勇士,高举补天石,将要开启属于人类的时代。
许多年后,当景戎已经成为这片大陆上唯一的王者后,他仍在怀念,数十年前看过的一双眼睛,
冰冷的、璀璨的,流转着蓝色光芒的眼睛。
他曾是这个世上实力最接近于神的人。
那一日,他试图冒犯守护神明的魔女,魔女问他究竟想要什么,他舌尖舐过唇边鲜血,他想说:「我要你身后的皇朝,但现在,也想要你。」
但他最终将话咽了回去。
无论他如何插科打诨,他都知晓,那二人的故事中,没有他的位置。
「这并非我第一世遇见你。」景戎回想着魔女临终前对他说过的话,逐渐释怀。
或许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努力过了。
说不定那时候的他,就是侍奉在神前,窥得魔女和神明之间的情谊,想要努力挤进去,分得她的一点目光。
他做了一名好的帝王,在他庇护下的大陆,度过了数十年的和平岁月。
可他也慢慢老去,有一日,他独自外出,想替自己寻找一名继承者。
在一片苍茫的海边,他重新见到了记忆中那双熟悉的眼睛,淡漠的、冰冷的,只对一人露出温柔的笑意。
女子与少年并肩而立,他们准备渡海,去寻找新的乐土。
少年说,他们是世上最亲密的爱人,共用着一颗无垢的真心。
他们将离去时,皇帝叫住了他们,请求女子和少年到自己的宫殿中去。他可以将皇位传给少年,让他拥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无上权力。
然后少年轻轻地摇头拒绝,随后握紧了女子的手。
他们要去遍游世界,不受任何牵绊。
权力,金钱,声望。
并非他们所要的。
「那你们究竟想要什么?」皇帝忍不住开口问道。
少年轻轻笑开,替淡漠的女子捋去颊边发丝,温声回答道:「与所爱,共朝夕。」
新的历史即将拉开篇章,遥远的九天之上传来一道叹息。
那是创世主对他所偏爱的孩子的补偿。
由神明和魔女替创世主看管人类的时代落幕,未来的篇章,将由人类自己书写。
全文完。
备案号:YXX1vJJEaJ9hAAABgQDc5n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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