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你谈恋爱
坏女孩上天堂:你不喜欢我,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两年前吧,还是三年前,具体的时间我已经记不大清了。一个夏天的傍晚,我从路边捡回来一个男孩。虽然时间有些模糊,但那个下过雨的夜晚和我执着地穿着一件嫩黄色碎花露肩连衣短裙出现的商业街我却记得非常清楚。
那天我没有化妆,只戴着一个口罩,所以连口红也懒得涂。夜里快十二点的时候,我和朋友散完步觉得有些饿,在路边随便吃了碗面,便穿过那条商业街去买奶茶。那天是周五,但街上的人出奇地少,我们听见身后有人叫喊的声音,却没有听清。隔了一会儿,那个声音离得更近了些,站在我们身后又叫了一声,「小姐姐。」他说。
我和朋友同时回过头,一个穿着白色短袖的男孩朝我们走来,手里还举着一个手机。
「我们不贴膜。」我冲他摆摆手。
「我不是贴膜的。」他笑着又向前迈一步,已经离我们很近了,「我朋友想认识你,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他把手机凑过来,摄像头映照出灰色的地面,显然,他已经提前打开了扫一扫的界面。
「我吗?」我下意识指了指自己。
「对。」他说,「就是你。」
我和朋友对望一眼,朋友已经结婚了,这个场面倒也不算尴尬。我又看一眼那个男孩,年纪只有二十岁上下,确实是可以随心所欲在街上认识女孩的年纪。这个男孩虽然个子不高,却长得眉清目秀。我的手机就攥在手里,但没有拿出来,我问他,「你们是推销保险的吗?」
他又笑了笑,说:「不是。」为了消除我的警惕,他还特意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酒吧,「我们就在那儿喝酒。」
「你朋友怎么不自己过来呢?」我又问他。
「他胆子小,有些害羞。」他依然是礼貌地向我解释,看起来他对于应付女生有足够多的经验,他的分寸把握得极其精准,我相信他在与女孩交往的过程中很少有失败的时刻。
这一回我总算抬起手露出自己的手机,我一边打开二维码一边抬眼看他,笑着问道:「你朋友有你帅吗?」
他的脸上丝毫没有显露出被一个女生调侃的羞怯,而是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放心吧,我朋友比我帅多了。」
我不知道在怎样的时刻一个男生会毫不犹豫地承认另一个男生比自己长得好看,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朋友。而我却下意识地认为他在撒谎,因为最可能的情况是,他的朋友非常普通,甚至可能跌破我的底线。这才符合他不敢出来找我的原因,因为「艳遇」中的「艳」字击碎了他的勇气。
已经来不及了,他迅速扫描了二维码。一道悦耳的「嘀」声过后,他向我摇了摇手里的手机,说了声谢谢,接着转身便走。看来他的确是个专业的信使,他本人对我们这两个年纪加起来大约是他三倍的女人毫无兴趣。
好友申请很快就发了过来,一个灰色背景的头像,是一张被人偷拍的侧脸,看起来很像网络上随手拿来的图片,名字是个简简单单的符号,「-」。所有的细节都足以证明我的猜测,这是一个刚刚出道的浪子。
等奶茶的间隙,我看了一眼他的朋友圈,几乎没什么内容,只有几张风景图,什么也看不出来。他没有立刻找我说话,一直到我把朋友送回家,在小区门口准备掉头的时候,微信里突然弹出来一条消息。
「你走了吗?」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应答,我发现当代男孩子早已摆脱过去谨慎的社交方式,他们在开场时就表现出极其自然的熟络,完全省略了自我介绍和礼貌的寒暄。因为无事可做,我干脆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的停车场里和他聊起天来。
我问他是不是喝酒喝到失忆了,他说没有,才四十分钟而已,他记得很清楚。又说他们在喝酒,问我要不要过去喝一杯,我说我不和陌生人喝酒。他说可是我们已经聊了十分钟,不再是陌生人了。说着说着他问我,「我今晚可以跟你回家吗?」
我的第一反应是凭什么,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带他回家。于是我回复他,「我可以拒绝吗?」
「当然可以。」他说,「你还有一次考虑的机会,十分钟以后我在刚刚加你微信的那个公交站台等你,你可以选择来或者不来。」
说完又发来一句,「我等你到一点。」
这种交友方式的效率之高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是一段非常纯粹的露水情缘。我早已摆脱将选择权交给别人的年纪,最终会左右我选择的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看我的心情。今天的天气不错,也许可以做一点事。我计算了一下路程,从这里开车过去大约需要十五分钟,凌晨的街道不可能堵车,我到达的时候,他应该已经站在那里了。只要我开得慢一些,从对面就可以看见他的模样,那时候再选择要不要掉头去接他。
规划妥当之后,我先从提包里翻出气垫和口红,打开顶灯简单化了个底妆,没有多余的化妆工具,只能淡淡涂一层唇色。接着我便驱车向刚才的商业街驶去。接近目的地的时候,我把速度调到 30 码,撇头向街对面的公交站台看去,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站在那里。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刚好抬头看向我的车窗。完蛋,这个距离不知道他看不看得清我的脸,即使看不清,我的衣服那么显眼,他一眼便会认出是我。
为了避免画蛇添足,我保持着刚才的速度继续向前走,路过他正对面的时候,隔着深色车膜的窗玻璃,我大胆地向他望去。这一回他没有看我,而是低着头在看手机。虽然还是有些距离,但看得出他长得不错。
拐过一个路口,我掉头将车子开向他的位置。车停在他面前的时候,我按下副驾驶的车窗,他把头低下,透过窗户看过来,我冲他挑了挑下巴,他笑了笑,接着打开车门坐上来。
「你刚才是不是在观察我?」车开起来的时候,他忽然开着玩笑问我,「如果我长得特别丑,你是不是就直接开走了?」
「啊?」我尴尬地笑着说,「你看见了?」
「对啊,这马路上就你一辆车,还开得那么慢,我要是交警都会怀疑你是不是酒驾。」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手机,然后便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唐突的动作。这个男孩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这很奇怪,在依靠荷尔蒙相识的男女之间,极少有这种保持着一点距离感又完全不突兀的自在氛围。他的表情看不出拘谨,也没有丝毫攻击性,而是非常轻松地坐在一旁,仿佛他对你没有任何企图。车里的音响播放着我收集的歌单,他偶尔会跟着唱几句,一种年轻的蓬勃的生命力在我的右侧缓缓盛开,像极了我二十岁时的样子,从不顾忌前方会有什么危险在等着我。
这种轻松的状态一直维持到他坐在我家的沙发上。我们喝了一点酒,但酒精浓度并不高,令人心情愉悦又不至于失去理智,这种时候看谁都会平添一丝暧昧的温度。电视里在播放着热门歌曲的 MV,每逢有他熟悉的歌,他就会跟着唱几句。他唱歌的时候会转过来看我,仿佛是特意唱给我听。这期间我们也会聊天,聊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内容。其实我对他的生活没有丝毫好奇,他说什么我也没有认真在听,只是随口附和几句,但他也并不在意。
我靠在沙发的另一端仔细看他的脸,他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和一个陌生的女人面前能够如此放松,仿佛任何人对他的看法都不能影响他的快乐。他身上拥有我羡慕的青春的姿态,大胆又自信,是那个年纪的我完全没有的美好品质。我猜测,他的样貌,他的谈吐,在同龄人中都算是个佼佼者,这也许使他不至于像一头野心勃勃的猛兽一般无时无刻不在掠夺身边的一切事物。
男人们的窘迫时常暴露在他们最饥渴的时刻,旺盛的欲望会让一个人褪去所有伪装。而他则完全相反,他是我在这种时刻最欣赏的那一类男性,你从他的每一个细枝末节都捕捉不到对于美色的渴望。他明明来找你,明明坐在那里,你却猜不透他在哪一个时刻会靠近你。他的动作,他的眼神,都让人无法预知他的目的。他让人捉摸不透,看起来却那么坦诚。
「我最近录了一首歌。」他忽然打开手机凑到我的耳边,「你听。」
我听着手机播放器里带着杂音的翻录声,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似乎没有察觉出我的敷衍,而是继续把手机停在我的耳畔,认真地对我说:「这首歌是我和一个朋友一起写的,明天他会参加一场全国海选的比赛,到时候会现场直播,你和我一起看好吗?」
这么一大段话在我的脑海中只留下「明天」两个字,意思是他明天还会住在我家。虽然他漂亮有礼貌,可我暂时还不打算让他留下来,最好是今晚结束。无论多晚他都会穿好鞋子跟我道一声再见,之后如果想起对方,也可以毫无芥蒂地相约,这才是露水情缘的最佳界限。
我努力用微笑掩藏住我的抗议,问了一句,「你不走吗?」
「今晚吗?今晚我肯定不会走。」他没有听出我的话外音,又象征性地询问了一次,「你希望我走吗?」
我当然希望,可我看了一眼外面黑得发沉的天,想到我家门口根本打不到车,于是又问:「那明天呢?」
「明天……」他想了想说,「明天如果你希望我来,我就过来。如果你不希望我来,我就去朋友家住。」
「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我妈最近刚结婚,我不想打扰他们二人世界。」他很自然地向我解释,过了一会又补充一句,「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太久,再过一个星期我就开学了。」
我的脑中忽然警铃大作,我仔细确认道:「你多大了?」
「二十一。」他说,「你要看我的身份证吗?」
「不用。」我摆摆手。他又说:「明年我就毕业了。」
「哦。」我一边询问他的毕业计划,一边已经开始走神。我掐指算了算年纪,我们之间相差八岁,四舍五入就十岁了。忽然有一种非常惭愧的罪恶感在我的心头升起,他还那么年轻,还没有见识过社会的模样。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必须得承认,无论如何精心伪装也无法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衰老往往是从眼神中一点一滴流淌出来的,不管怎么保养,时间都会缓慢改变一个人的气质。我想他一定知道我比他年纪大,却不知道具体大多少。
但我发现他似乎对这一点也完全不在意,因为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从未问过我的年龄。
酒快要喝完了,他忽然把脸凑过来,离我的脸很近很近,我稍微一偏头就能数得清他的睫毛。他的眉眼长得很漂亮,睫毛根根分明,这是一双长在女生的面孔上便会极其魅惑的眼睛,但是长在男生的脸上却有些过于精致了。他不属于我最喜欢的那一类长相,我喜欢五官寡淡一些的男生,最好生出一种清冷的气息,而他却长得太过深情。
他这样看着你,你就相信他永远不会对你说谎。
这也许是我对他并没有产生悸动的原因。也许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我们之间过大的差距让一切可想象的未来都变得不切实际。
「亲我一下。」他说。
过近的距离让我无法再看清他的五官,只能将视线聚焦在他的鼻梁上。我忽然意识到那张偷拍的侧脸头像其实就是他本人,只不过照片比他实际的模样看起来略微成熟一些,恰好是一个男孩刚刚长大又带着一分青涩的最佳年龄,而他在现实中看起来却多了一分稚嫩。
我凑过去在他轻轻嘟起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又向后退出一点距离。很快,他又靠过来,很自然地开始吻我。我们接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吻,直到电视里的歌曲忽然切换到周杰伦的《夜曲》,他又突然停下来,像上课时被老师点名那样认真地挺直背开始唱歌。
我一边惊讶于这个年纪的孩子们也会如此热爱周杰伦,另一方面认为他小的时候妈妈一定告诫过他做任何事都要专心致志,所以他才会很认真地接吻,又突然很认真地唱歌。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杰伦的歌单已经快要播完了。他喝干了我家冰箱里所有的酒,包括我丢在冰箱最角落几乎半年没有碰过的黑啤。我接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喝了很多酒,接吻时我尝到了他嘴唇上的酒精味道,我知道他已经醉了。
我说你不要再喝了,他眨巴着漂亮的眼睛说没事,他喝不醉。可是那张脸看起来稚嫩又无辜,活像一个半夜跳窗出来偷欢的少年,让我恍然觉得自己在犯罪。
我狠了狠心,眼睁睁看着他把所有的酒都喝完,静静等待他的大脑被酒精侵蚀然后困意袭来的时刻。
我略微计算了一下,家里的酒度数都不高,他来的时候还很清醒,酒喝得很慢,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等到他开始发困,我把他哄到床上。我说你先躺着,我去洗个澡。
我合上卫生间的门,却没有打开水流,而是坐在马桶上一边玩手机一边聆听卧室的声音。大约过了五分钟,卧室还是一片安静,我悄悄走出来,躲在卧室门口听着里面平稳的呼吸声,他已经睡着了。
我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又确定他只是睡着了。他睡觉的时候也很乖,平平整整地躺在床的一边,被子盖在脖子上。我忍不住,凑过去在他的额头亲吻了一下。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卧室,而是睡在了沙发上。快要睡着的时候,我想起刚刚我将他扶到床上,他忽然伸手过来抱住我,「我叫江城。」他说,「你也可以叫我城城,我的朋友们都这样叫我。」
在我犹豫如果他问我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我是应该说出自己的真名,还是瞎编一个名字给他听时,他不再讲话了。
这时候我忽然明白了,他不在乎我的名字,也不在乎我的年龄,就像我没那么喜欢他一样,他其实也没那么喜欢我。这是一段非常平等的谁也不会产生负担的关系,这也许就是我们彼此能在对方面前都足够放松的原因,因为我们谁也不想侵略对方的生活。
第二天早上,他起得非常早,几乎是天刚亮就已经起床了。我听见洗手间里传来一阵阵流水的声音时,侧头看见身旁已经空无一人。过了一会他过来告诉我,今天他的一个哥哥结婚,他要过去帮忙。然后他低头亲了我一下,又说:「晚上我会给你发消息,如果你想我的话,我就过来。」
他走了之后我又睡了很久,一直到中午才起床。我坐在沙发上环视一眼客厅,发现他带走了我们昨夜喝光的几个酒瓶,沙发的靠垫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圆几也被人擦过了。这些都令我刮目相看,因为我交往过最爱干净的男朋友也不会像他这样珍惜别人的家。
那天我一直在外面待到晚上,因为我发现我已经开始期盼他会继续出现。
九点的时候他发信息给我,「你回家了吗?」
我说没有,他又说:「那我今晚可以跟你回家吗?」
和昨天一模一样的问法,我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他在哪里。他说和朋友们在一起玩,问我要不要过去,他介绍他的朋友们给我认识。
看到这句话我忽然生出一丝惶恐,我无法想象他如何将一个完全不是同龄人的女性带入他的朋友圈中,又会以什么身份介绍我。而我对他的朋友们也没有任何兴趣,因为一个星期之后,他会离开这座城市去另一个地方生活,也许以后都不会回来,而我还会继续留在这里,他的朋友们中也许仍会有人记得我。这座城市这么小,我不想在一个偶然的场合被人以这样的方式认出。
我说不用了,你结束了告诉我,我过去接你。
他说:「那你现在就可以过来,只要你来,我就跟你走。」
那天晚上他终于实现了自己昨天的愿望,我陪他看完整场我完全不感兴趣的说唱比赛,一直到全程海选比赛结束,一百个人选到五十个人,又淘汰到二十人,最终留下十个人,他的朋友终于成功晋级。他激动得喝干一整杯啤酒,而我的耳边全是三百六十度环绕的 rap 声,我想我今晚做梦时听到的每一句话都会是 rap 的旋律,完全疯了,年轻人的世界不可理喻。
他立刻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的界面对我说:「你看,我现在打电话给他。」
他躺下来,枕在我的大腿上开始拨通语音消息,几声之后,电话被无情地挂断了,他的脸上就突然显现出一丝挫败。他太急于向我证明他们的关系,完全没有想过即使晋级的是他本人,对我来说也并不重要。
我摸着他的头发安慰他,「这是现场直播,人家刚比赛完一定很忙,你晚点再给他打吧。」
他刚准备放下手机,微信传来一条新消息,他打开一看,又邀功一般地举到我面前,「你看,他果然在忙。」
我匆匆扫了一眼,上面写着:「这会有点忙兄弟,晚点给你回电话。」
他成功了,他在我眼里已经是一个即将成为说唱界新星的人的好朋友,虽然这对我们的关系不会产生任何影响。我突然想起之前交往过一个男孩也向我得意地炫耀自己的发小是某一位刚刚成名的小明星。男孩子们一定以为自己是名人的好朋友就意味着自己也是名人,这个光环会让他们立刻脱颖而出。我不知道女孩子们会不会因此崇拜他们,而在我看来,他们很快就会变成在酒桌上吹嘘自己认识某位大老板的自我陶醉的中年人。
这种快乐让他整晚都沉浸在兴奋的状态中,他今天那么早起床,又疯玩了一整天却完全没有困顿的迹象,这一点令我不得不佩服年轻人果然活力四射。
这个夜晚他没有喝酒,我们面对面坐在地毯上,他忽然问我,「你为什么带我回家?」
我说因为你没有地方去。
他的表情似乎是笑了一下,盯着我的眼睛又问,「到底是为什么?」
我说,「可能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我舍不得让你流浪街头,我担心有人欺负你。」
他略微低了低下巴,抬起眼皮看着我,伸手将我的脚踝抓住,向前拉了一把放在他的腰后。他向我靠近了一些,带着一点撒娇和一点威胁质问我,「所以你就带我回来亲自欺负我吗?」
我笑了笑说,「我没有欺负你,昨晚我们什么也没做。」
「我知道。」他忽然低下头开始吻我,和昨夜带着酒精味道的吻不同,这个夜晚的吻很轻柔。直到最后他在我的嘴唇上点了三下,睫毛几乎碰到我的脸颊时,他轻轻问我,「那今晚呢?」
就这样,他在我家持续待了四天,有时候早出晚归,有时候就和我一起待在家里无事可做。最后一天早上,他依旧很早就起床,在卫生间洗漱完毕又走进来,趴在我身边对我说,「我今天要回家了。」
「回吧。」我说。
「马上要开学了,我得回去住几天。」他摸了摸我的头发,接着站起来说,「你再睡一会吧,我走了。」
说完他又弯下腰在我的额头亲了一下,转身走到门口忽然停下来,又说了一句,「你无聊的时候可以给我发消息,我会陪你聊天。」
我说好,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冲他晃了晃,他又走回来,将手指插入我的指缝中握住,也在空中晃了晃,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对我告别。我忽然被他逗笑了,觉得是不是应该说一些甜言蜜语来配合此刻的氛围。我问他,「你会想我吗?」
「当然会啊。」他说,「那你呢?」
我说应该不会吧,他问为什么,我说:「我这个人记性不大好,前男友的名字我都记不住了。」
这一句对我们关系的定义并没有令他生气,相反,他笑了一下,像之前无数次向我妥协时的表情,带着一点遗憾,很快就消失了。我忽然意识到从我们认识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向我妥协。如果我没有兴致的话,只需要转过去背对着他,他就只会把手垫在我的脖子下面,用另一只手握住我的手指便不再动我。当我觉得手臂枕得不舒服时,也只需要推开他的胳膊而已,不需要任何表示歉意的动作或者语言。我笃定他不会对我生气,因为无论我在我们之间划下多少条清晰的分界线,只要我向他靠近一点点,我就确信下一秒,他一定会过来拥抱我。
一个让人十分安心的伴侣对我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我一时还想不明白,但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我身边过往的所有男性中,无论对方对我有多少喜爱,亦或者根本没有喜爱,也从没有人像他这样纵容我,不会强迫我做任何事,也不会向我提出任何要求。这大概也是我喜欢他的一个原因,他为我保留了足够的空间。
「那你起码答应不能把我删掉。」这就是他妥协后的退让。
「好。」我说,又补充了一句,「除非我谈恋爱了。」
这一回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低下头,他的手指还藏在我的指缝中,抬起头的时候他说:「我放假就会回来。」
我从他的指缝中抽回我的右手藏进被子里,把脖子也缩进去,只露出半个脑袋。我眨了眨眼睛笑着对他说:「我会想你的。」
他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歪了歪头看向我,嘴角还挂着不知是嘲讽还是挑逗的笑。他不相信我的话,但他会因此失望吗,我不明白,甚至他有没有对我产生过希望我也猜不到。不过江城说对了,他走了之后我果然没有找过他。真正让我重新回忆起他的那一次是跨年夜的那一天,我忽然收到他的消息。
「新年快乐,宝贝。」他说。
「宝贝新年快乐。」我立刻就回复了他。
距离和时间让我们这两个廉价的宝贝突然变得暧昧起来,那天晚上他似乎喝了很多酒,因为后来我回家后他又打电话给我,在电话里唱了新年快乐歌。过完年我就快三十岁了,却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在电话里给我唱新年快乐歌,唱了一遍中文版又唱一遍英文版。他得庆幸自己唱歌好听,不然就会听起来真的像个醉鬼。
我问他在哪儿呢,他说躲在酒吧的厕所里给我打电话。我说酒吧里有漂亮小姐姐吗,他说当然有啊,今晚人可多了。说完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我,照片里是他穿着黑色风衣站在镜子前的模样。他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白色香烟,让我想起他有一双漂亮的手,比他漂亮的脸蛋更令人心动。他低着头,手机遮住了大半张脸,黑色的大衣一直垂到小腿边,一个十足冷漠的坏男孩模样。
他说你看,刚才两个小姐姐在我的衣服上蹭出来的粉,现在的女孩怎么粉都打得这么厚。
我说少骗人了,是你主动过去抱人家的吧。
他说不是,真的,幸亏我跑得快,我朋友脸都被亲花了。
我说今天是跨年夜,正是干坏事的好时候,你可以挑一个最漂亮的跟她回家。他说不行,不能随便跟人回家。
我想起很久之前被我遗忘的一个问题,便问他:「那你认识我的那一天,为什么要跟我回家呢?」
他突然笑起来,像是回忆起一件有意思的事那样笑了很久才说:「那天我和朋友在门口聊天,手机掉在地上,我弯腰去捡,起来的时候你刚好从我面前走过去。我看着你的背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今晚我要跟你走。」
我们就这样聊了很久,一直聊到半夜,他说他在马桶上,腿都要坐麻了,我说你快出去吧,我也睡觉了。挂断电话前他说:「我真的想你。」
介于他已经醉了,我不知道他的这句真的究竟有多真,于是我说:「我也想你,宝贝。」
没过几天他就回来了,因为疫情,我们都被关在家里。他说出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我,我说万万不可,如果再被封一次,我们就只能生一个孩子了。
可是解封之后没过两天,城城就抱着一个大箱子敲响了我家的门。我看着他把他的宝贝一盒一盒塞进抽屉里的时候不禁想,这孩子可能是真的憋坏了。
那段时期我们都没有出门,大约两个月的时间,我们每天除了喝酒就是睡觉。有时候夜里我在客厅看着电视,他就在书房写他的毕业论文。书房里没有空调,他写到一半的时候会把上衣脱下来丢在书桌上,我走过去,站在背后看着他瘦削的肩膀,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幻觉。
我在他身后的地毯上躺下,随手翻了一本书,却觉得什么心思也没有。「你写完了吗?」我问他。
「还没有。」他说着,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着字。我走过去,拨开他的右手,在他的大腿上坐下来。我望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汉字,「继续写吧。」我说。
他停了下来,把下巴撑在我的肩膀上,用一只手捏住我的脸颊向着他的方向掰过去,笑着问我:「我怎么写?」
「该怎么写就怎么写啊。」我无所谓地说。
他的手还捏在我的脸颊上,迫使我的脸停在他面前很近的位置。他忽然向前凑了一下,我下意识望向他的嘴唇,但在他的鼻尖轻轻碰到我的鼻尖时,他又停住了。他像是轻蔑地笑了一下,松开那只手,视线回到屏幕上,真的开始继续打字了。
我坐在他的两只手臂中间,一动也不能动。我看着屏幕上一个接一个出现的黑色字块,莫名觉得这个男孩忽然长大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屏幕下方的时间显示是凌晨一点十三分了,他保存了文档,又把电脑合上,「明天再写吧。」
接着他侧头望向我,带着一点请求地命令道:「你陪我去上厕所。」
「你上厕所为什么要我陪你?」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用手托着我直接站起来。我就这样被他端到卫生间门口,他将我放在洗手台上,我就坐在那里,看他走到马桶边背对着我,心里觉得好笑,既然害羞又为什么一定要我过来观看。我抱着胳膊看了一眼又把头转向对面的墙壁,听见马桶冲水的声音又转过去看,看他系上裤子又伸手从旁边的卷纸上撕下两张,仔仔细细地擦掉马桶边缘迸溅的水渍。
所以他之前都是这样做的吗?因为觉得我家非常干净所以小心翼翼地对待每一个角落,还是因为良好的家教让他习惯性做出那些讨人喜欢的举动?「我们拍张照片吧。」我正在思考着,他忽然走过来,站在洗手池的圆镜前。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他,下意识的想法却是拒绝。我没有和男朋友拍合照的习惯,因为我自私的想法是,只要我们没有合影,我就不需要在朋友圈中公布他的照片,那么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我喜欢偷偷地开始,再偷偷地结束,更何况我和江城也算不上情侣。
「我想和你拍。」他说着,走回书房把我的手机拿过来塞进我的手中,又说,「用你的手机拍。」
既然是用我的手机拍,那么我便掌握了主动权,我不会拒绝在我的手机里留下我们的合影。其实他并不知道,在他第一次来我家的那个夜晚,我们各自躺在沙发的一头,我曾经偷拍过两张他的侧脸。那两张照片好看到我一直没有舍得删除。事实证明他真的很适合被偷拍,像他的那张被偷拍的头像一样完美展示了他五年后即将拥有的英俊容颜。有时候我翻看相册时不经意打开,会错觉那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陌生人。那样昏暗的灯光,一个漫不经心玩手机的年轻男孩,镜头削弱了他眉眼间的深情,只剩下淡漠的带着魅惑的疏离,像是一个我永远触碰不到的人。
他的身上同时拥有着这样矛盾的气息。有时候很乖,有时候很坏,有时候像小孩,有时候像大人,有时候离我很远,有时候又离我很近。
我背对着梳妆镜,把身体侧过去一半,将一只脚踩在洗手池的边缘。他在我的两腿之间站住,将一只手扶在我的膝盖上,另一只手放在我的头顶。「好了吗?」他问。
「等一下。」我看了一眼刚刚拍好的照片,姿势很性感,但是很可惜,我的手抖了。「再来一下。」我说。
他又把手放在我的头顶,一直到拍完,我忍不住问他,「你怎么老是把手放在我头上?」
「这个动作不帅吗?」他问。
「帅是帅。」我说,「但是很重,你不知道什么叫轻抚吗?」
他把我踩在洗手池边的那条腿拿下来,一边整理头发一边满不在乎地说:「因为你没洗头,头发都塌了。」
我不好意思地对着镜子看了一眼,又把头顶凑过去问他,「有味道吗?」
他向后躲了一下,忍住笑歪头看我,认真地问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已经爱你爱到失去嗅觉了?」
我用脚趾勾开他短裤的松紧带,将一只脚伸进去,从短裤的下摆处穿出来。我故意将小腿在他的裤筒里晃了晃,笑眯眯地问他,「难道不是吗?」
他无奈地用手把我的腿抽出来放回原位,用一只手指在我的下颌与锁骨之间缓慢地来回划了三四遍,最后停在我的下巴上,微微一抬,带着挑衅的语气说:「你很自信。」
说完他转身出去了。我跳下洗手台,没有关闭洗手间的灯。我跟着他走回客厅,「你洗澡吧。」我对他说。
他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香烟,说:「我要和你一起洗。」
「我不想和你一起洗。」我拒绝道。
「我要和你一起洗。」他笃定地说,「而且我们要一边洗澡一边喝酒。」
「什么意思?」
他没有说话,等那支烟熄灭之后,他站起来,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两罐果味啤酒,放进浴室里,又把音箱抱进浴室放在门口的台子上,自顾自地连接好蓝牙,音箱中开始播放带着迷幻气息的音乐。
「来吧宝贝。」他说着,走回客厅,一边跟着音乐摇摆一边替我脱掉身上的睡衣。
我跟在他的身后走进浴室,他从背后伸出一只手向后拦了一下,「你等会,水还没热。」
说着,他把身体向后仰,从花洒倾斜着喷流的水雾下穿过去走向窗台,打开那两罐啤酒,向我递过来一瓶,又用另一瓶隔空和我碰杯。我光溜溜地站在浴室门口,举着一杯冰啤酒,还没有喝就打了个哆嗦。
但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我们两个有多么滑稽,他喝下一口啤酒,伸手试了试水温。「好了,进来吧。」说完便过来拉我。
音箱里播放着他最爱的 Justin Bieber,他一边喝酒一边跟着唱,其间还会和我对话。
「你相信吗,他的所有歌我都会唱。」
我被水流冲刷得根本睁不开眼,他把脑袋伸过来亲了我一下,又说:「你听,下一首歌前奏一出来,我就知道是什么歌。」
我把脑袋从水里钻出来,他抱着我一边唱歌一边把酒瓶塞进我手里,我们喝了一口酒又开始接吻,花洒在我们的头顶疯狂倾泻,根本分不清流进嘴里的是酒还是水。如果不是因为喝了些酒,我可能早就发火了。我们面对面站着,他开始为我洗头发时,我忍不住在想,原来男人太浪漫也是一种罪过。
酒劲上来的时候,我已经像个木偶一样被他完完整整地清洗干净,我还听完了整场 live 版 Justin Bieber 的演唱会。我坐在马桶上,看着他站在我面前往手心里挤洗发水。
「你帮我洗头好吗?」他把盛满洗发水的手伸向我。
「那你坐下来。」我站起来说,「不然你太高了我够不着。」
他听完便乖乖坐下,顶着满头的白色泡沫一边唱歌一边随着旋律在我的腰侧用指尖弹琴。他怎么可以这么自信,自信得几乎有些可爱了。我似乎找到了和他相处的秘诀,只要多忍受一分钟,我就可以原谅他。
关掉花洒的时候我们发现浴室只有一条浴巾,他把浴巾裹在我身上说:「你先出去吧。」
我看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问他,「那你呢?」
他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我。我只好把浴巾重新打开,他从背后钻进来,我们像连体婴一般裹着一条浴巾慢吞吞地走回客厅跌坐在沙发上。
「你谈恋爱了吗?」他忽然在背后问我。
「什么?」
「我走了之后,你谈恋爱了吗?」
「谈了啊。」我一边打开电视,一边把一段乱七八糟的恋爱讲给他听。
「他在骗你啊,你怎么会上当呢。」他听完便有些生气地将我从他的腿上挪开,把浴巾重新裹在我身上,自己则向沙发的另一边坐过去,仿佛是要和我保持一点距离。
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生气,只好解释道:「我知道他在骗我啊,那我知道,就不算欺骗了吧。」
他很认真地说:「你不懂,在我心里你是这样的。」说着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下,「高手,懂吗,你不应该被这样的人骗。」
「你可真瞧得起我。」我从沙发挪到地毯上,「不过我不在乎,因为我好像也没有付出什么真感情。」
「那你对我呢?」他接着问,「有真感情吗?」
我忽然愣住了,因为我们认识那么久,说过的全是真心话,却从来没有聊过真感情。「有吧。」我说,「肯定有。」
「只有我吗,现在?」
「只有你。」我怕他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又反问他,「那你呢?」
「只有你。」他脱口而出,「认识你之后,就只有你。」
「你没有必要骗我,你懂吧。」我笑着说,「我们的关系,你不需要撒谎。即使你有别人,我也不会生气,我们没有在谈恋爱。」
「我知道,所以我不骗你,从来没有骗过。」他说完便把头低下来,想了一会又说,「那我们为什么不能谈恋爱呢?」
「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我试着安抚他,「和你相处让我觉得很舒服,真的。通常我约会过的男孩子都会断得很干净,你是唯一留下来的人。」
「为什么是我?」他又问。
我知道他想听什么,但我还是说:「因为你很真诚,我喜欢你这一点。」
他似乎不满意我的回答,于是再次把头低下。我抬起头望着他,「抱抱我。」我说。
「我现在不想抱。」他有些生气地看着我。
「抱抱我。」我又说了一遍。
他思考了一秒钟,终于张开手臂向我靠近,但留了一点距离,像是委屈还没有发泄完。我笑着靠过去,抱住他的脖子,过了一会,我听到他在耳边说:「以后不要和那样的人谈恋爱好吗,他们都配不上你。」
「好。」我说,「我知道。」
那天晚上,我们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面对面躺在床上。黑暗中,他睁着清亮的眼睛望着我,又是那样认真的表情。「我好爱你。」他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甚至不想和你做爱,只想和你这样一直躺着,聊天,或者什么也不做。」
那天之后城城就回家了,因为他很快就要回学校,我们说好最后一个星期他要回家去陪陪妈妈。第二天晚上,我在这间终于空下来的房子里看着久违的综艺节目,忽然手机里收到了他的消息。
「我想你了。」他说。
我说你今天早上才走。他说,「是,我知道,但我就是想。」
我说,「你以前不是这样。」
他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突然变成这样,是不是很黏人?」
我说是,你昨晚说你爱我。
他说,「我记得,我说想和你谈恋爱,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但是你不同意。」
我说,「因为我觉得我们这样就很好,比谈恋爱长久。」
他问我,那为什么不能谈恋爱呢。我说因为你还小,你都没有毕业,我和你谈恋爱就是在欺负你。他说那你睡我就不算欺负我吗。我说那不算,因为你成年了。
我们就这样乱七八糟地聊了很久,聊到十二点早就过去了。这也许是我们之间最后的回忆吧,他毕业之后根本不会回来,他会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那个时候他就会明白,停留在这里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后来他又给我发过很多信息,我越来越少的回复终于在我们之间划下一条分界线。如果换成另一个人,我可以决绝地删除一切,但我还是为他留出一丝余地,希望他慢慢忘记我。他在另一个城市工作了,养了一只褐色小猫,我看见他在朋友圈里发出他和朋友们的合照。他长大了一些,头发剪短了,还是那么快乐。
这个时候我才终于确定我可以删除他了,我看着聊天记录里那一大片对方发来却始终没有回复的信息,有的隔了几天,有的隔了几个月,像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他说新年快乐宝贝,他说你过得好吗,他说今天喝酒了很想你。
我点开那个熟悉的从没有换过的头像,删除了这个名字,也删除了我们过往的时光。
已经忘记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又是一个夏天,还是那个一起在深夜吃面的朋友,她搬了新家。我们开着车拉着一大堆快递,两个人从地下车库吭哧吭哧地搬进电梯,放在新装修后家具还没有置办齐全的客厅地板上。她拿起一个箱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又丢在地上,叫了我一声。
「宝儿,你去隔壁帮我借个刀子或者剪刀行吗?」
「行。」我答应着,出门右拐走到最近的一家门口,敲了半天没有反应。这一排总共有四户人家,左边第一家没有人住,门口的广告纸已经塞不下了。我走到最远的一家继续敲门,朋友的女儿从家里出来站在我背后。「没有人。」我低头看着五岁的小女孩说。
刚说完,背后那间房门,也就是我敲过的第一家门忽然打开了,一个男孩从门缝之间探出头望着我们。
「不好意思,请问能不能借一把剪刀给我们?」因为距离有些远,我只好拉着小女孩一边向他的家门口走,一边礼貌地表明来意。
男孩忽然愣了一下,他把门打开,客厅明亮的灯光透过来,我终于看清他的脸。我不能确认,又向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他的面前。他上下打量了我和身边的小女孩,思索了短暂的时间,只说,「好。」
说完他转身去客厅的抽屉里翻找出一把剪刀,走过来递给我,又忽然似笑非笑地问我,「你是新搬来的邻居吗?」
我愣住了,是他没有错。他虽然变了一点,但我终于可以确定是他了。我还没有开口,旁边的小女孩先说话了,「不是,我是新搬来的邻居,叶卿阿姨是来帮我们搬家的。」
「哦。」他答应了一声,又问小女孩,「那我能去你家看看吗?」
「可以。」小女孩拉着他的手绕过我便走向旁边的那扇门。
我跟在他们的身后,不明白这是什么招数,和我划清界限吗?我一边琢磨着,一边走回去把剪刀放在桌上。朋友和江城聊了两句便热情地带着他参观自己的家,一边走还一边打探道:「你是一个人住吗?」
「是。」江城礼貌地回答她。
「有女朋友吗?」
「没有。」江城说完,又问,「这是你女儿吧。」
「对。」朋友说完又向后指了一下,「她是单身。」
很好,真是我的好朋友,不加一丝掩饰地帮我们交换了全部信息。
「你应该也是新搬过来的吧,你们家什么样,我们能去看看吗?」走回客厅的时候朋友问他。
「嗯,才搬过来,不到半年。」江城答应着,「走吧,去我家看看。」
我站在客厅欣赏着他们的表演,犹豫要不要跟着一起去看看。小女孩非常合时宜地拉了一下朋友的手,「妈妈,我要尿尿。」
「那你自己去尿吧。」朋友向后指了指卫生间。
「你陪我一起去。」小女孩拽着妈妈的手便向后走。朋友一边走一边对我们丢下一句,「你俩先去吧,我们马上就过来。」
江城答应了一声,路过我的时候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我一边跟在他的身后走,穿过一道门进入另一道门,一边思索着应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自己的旧情人。在我过往的人生中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我的那些前男友们都像死了一样消失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只有一次,我在一间小饭馆吃饭时遇到我的一位前任。一开始我没有发现他,他就坐在离我很近的位置,因为小饭馆的桌子总是一张挨着一张,他就坐在距离我不到一米的斜对面。我没有注意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当我发现这个男人一直在看我时其实已经过了很久。我那天的着装很性感,有人会看我并不奇怪,可是他也看得太久了,而他的对面正坐着和他一起用餐的恋人。直到我和朋友打算结束这顿饭时,我不经意转头瞥了他一眼,这短暂的不到一秒钟的对视让我的身体在刹那间僵硬了。
如我这么自私的人,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爱过这个人,而他回报我的却是在离开那么多年以后还要用这样虚伪的深情注视我。他看了那么久,旁若无人地将廉价的爱表演给我看。他一定以为我还爱他,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永远在自己精心伪造的爱情里自我高潮。
那一次留给我的全部感受只有恶心,我不得不用这么粗俗的词语来形容他。我以为见到旧情人总会是这样令人作呕的体验,但城城不是的。
我看着城城的背影,确信自己并不讨厌这个人。我们并没有相爱过,但却那么了解对方。我几乎不相信任何人,但我相信他的每一句话。他在离开之前对我说他爱我,这些他还记得吗?
「你叫叶卿。」他忽然停下来,「认识你那么久,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
「你也没问过我啊。」我绕过他的身边,继续向房间深处走。
他紧紧跟在我的身后,声音就在我的头顶落下,「我什么都跟你说,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这个时候我也停下来,他因为缓冲又向前走了一步,恰好贴在我的背后。这个距离已经算不上距离了,那种久违的,独属于江城的,让人一靠近就想要拥抱和亲吻的完全不留余地的性张力就忽然从我的脊椎传遍全身。
他忘记了一件事,在他走的时候,他把一件黑色长袖 T 恤落在了我的衣柜里。他可能是故意落下的,因为他住在我家的那段时间,有一天晚上我们出门去散步,我随手就穿了那件 T 恤,他觉得我穿起来很合适。他还说他有一个绿色挎包很适合我,他要从家里拿过来送给我,但是这件事他也忘记了,因为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是我遇见过的唯一一个喜欢不停地给我送东西的人,尽管那时候他没有钱,但他仍然喜欢在出门时购买一些他认为很符合我的格调的奇奇怪怪的小东西,比如放在书桌上的小喷雾器,比如袜子,比如冬天用来取暖的小暖风机。这些东西我从来没有用过,那件衣服我洗干净后又重新放回衣柜里,有一次换衣服时翻到,我忍不住拿出来闻了一下,尽管洗衣液的味道遮掩了一切,但我还是隔着浓重的清甜香气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那一瞬间我开始魂不守舍地想他,是他离开以后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想他。
我的手机里还留着几张他睡觉时我偷偷拍下来的照片,那张脸看起来那么单纯,单纯到整个世界都不忍心伤害他。他就是这样长大的吧,幸运一直保护着他,让他根本用不着学习那些拙劣的会令人变得丑陋的生存技巧。
他把头微微低下,他身上的味道带着夏天微微升腾的温度开始在我的四周蔓延,缓慢侵蚀着我的意识。我感觉到我的膝盖开始发软,因为我已经很想要转过去拥抱他了。这是男人们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事,他们身上带着的标志性气味,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致命的春药。
我开始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不知道吗?」他明知故问。
「我不知道。」我向前走了一步,走到走廊尽头一个房间的门口,大约是他的卧室。窗户大开着,楼下的人工湖里嘈杂的喷泉起起落落的流水声混合着一首耳熟能详的歌曲从窗口传遍整个房间,随着这声音一起进来的还有夏夜的晚风,它们吹醒了我快要窒息的意识。
我站在门口,已经无处可去了,再向前走就要走进他的卧室,那是更加可怕的一件事。我转过来,看着他,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他冷笑一声,带着质问的语气说,「因为你把我删掉了。」
我厚着脸皮笑了笑,小声问他,「原谅我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我,说不出那是什么表情,但和我记忆中他冷淡的模样完全不同。门口传来脚步声,我匆忙从他的面前走开,走向客厅的方向。
我们的叙旧到此为止,回去的车上,朋友问我,「你加微信了吗?」
「没有。」我说。
「我看那个男孩不错,就是年纪看起来小了点。」
我心里想着,我何止加了他的微信,我还删除了他的微信。我把她们送到小区门口,她们下车之后,我打开手机,看见一条好友申请,下面是一句话,「你再删我一次,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我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拨打了一通语音电话过去。
「你知道我在哪儿吗?」我问他。
「你在哪?」
「我在第一次收到你消息的那个地方,那个停车场里,同一个位置。」
「这么巧?」他忽然笑了,「那你还要不要第二次机会?」
「什么机会?」
「我在第一次见你的那个公交站台等你,我等你到十二点半。」
他说完便挂断了电话,我开车过去的时候,公交站台还是只有他一个人。他穿了一件白色 T 恤,他的身后,人行街道上稀稀落落的人来来往往,只有他固执地站在那里。这一回他没有看手机,仿佛是确定我一定会回来找他。
我把车停下,把车窗摇下来,笑着问他,「帅哥,跟我回家吗?」
「不行。」他说,「我在等我女朋友。」
我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我说,「你上车,我告诉你女朋友在哪儿。」
他轻笑了一声,但还是打开车门坐了进来。十二点的马路边,路灯从前窗照进来,照到他的侧脸上,很像我第一次偷拍他的样子。
「在哪儿?」他故作生气地问我。
我凑过去,轻轻吻了他。「在这呢。」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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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女孩上天堂:你不喜欢我,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潘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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